第二章:流言粉碎机
母亲出门前特意换了件没补丁的藏青衫,袖口还别了朵用红纸剪的石榴花 ——这是原主十六岁生日时,李桂芳偷偷给她做的 “体面”。
镇派出所的灰砖房褪着漆,木门上 “为人民服务” 的红漆斑驳。
接待的民警姓王,三十来岁,袖口沾着粉笔灰,显然刚从联防队的扫盲班过来。
“又是你们老沈家的事?”
王民警翻看登记簿,语气里带着不耐,“上周你婆婆才来闹过,说你家秀秀败坏乡风民俗。”
沈秀秀往前半步,挡住母亲正要下跪的身影:“王同志,我要报案。
有人造谣我与镇上电工周大海有不正当关系,导致我被学校取消高考资格,这是诽谤。”
“诽谤?”
王民警挑眉,“小丫头片子还知道新词儿。
周大海媳妇闹到村口,说看见你半夜往他家送鸡蛋,这是人家亲口说的。”
“空口无凭的话也能当证据?”
沈秀秀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纸,那是她凌晨写的 “时间线”,“8 月 15 日傍晚,我在镇上供销社买复习资料,售货员张大姐能作证;晚上七点到九点,我在村小教室自习,班主任李老师留的数学卷子还在我书包里。
周大海家在镇东头,村小在西头,中间隔了三条街,我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?”
王民警看着纸上整齐的时间节点,钢笔尖在桌面敲了敲:“你说的这些,得有人证。”
“所以我请您派人去调查。”
沈秀秀趁热打铁,“另外,造谣的人是我三婶赵玉兰,她上个月因我家老房分配问题跟我妈吵过架,有明显动机。”
李桂芳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,女儿从前连跟奶奶说话都不敢抬头,此刻却像换了个人,条理清晰得让她陌生又心疼 ——她不知道的是,这副姿态曾让沈秀秀在创投会上说服过最刁钻的投资人。
派出所的调查出乎意料地顺利。
张大姐记得沈秀秀买的是《高中数理化详解》,还夸她字写得工整;李老师翻出了压在教案本里的试卷,上面的解题步骤清晰得能当范本。
至于周大海媳妇,在民警第三次询问时终于吞吞吐吐承认,是赵玉兰塞了两斤红糖,让她“帮忙治治那小狐狸精”。
“赵玉兰,你这是污蔑!”
王民警拍着桌子,赵玉兰在派出所里还想撒泼,却被沈秀秀盯着脊梁骨的目光冻住了。
她突然发现,这丫头的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,倒像是镇上信用社主任看账本时的眼神,冷得能刮掉层皮。
从派出所出来时,日头偏西。
李桂芳攥着女儿的手,掌心全是汗:“秀秀,咱、咱真的不用给派出所送锦旗?”
“不用,这是他们该做的。”
沈秀秀看着街角的供销社,玻璃柜里摆着包装简陋的雪花膏,突然想起什么,“妈,你知道镇上谁收山货吗?”
李桂芳愣了愣:“后山的桔梗、金银花,猎户打的野兔,都是卖给镇东头的周货郎,他再倒腾到城里……”“周货郎走街串巷,赚的是差价。”
沈秀秀摸着下巴,原主的记忆里,后山的野中药材漫山遍野,前世她曾在扶贫项目里接触过农产品加工,“如果我们能把山货收齐,首接卖给县城的药材公司,中间能多赚三成。”
李桂芳以为女儿摔坏了脑子:“咱哪来的本钱收山货?
再说你奶……”“奶奶管不了西厢房的事。”
沈秀秀停下脚步,看着远处袅袅的炊烟,“爸走的时候,把西厢房的地契留给了你,按法律规定,这是你的财产。”
她故意用了 “法律” 这个词,李桂芳虽然不懂,但知道这是派出所里说的 “道理”。
母女俩回到家时,院子里闹哄哄的。
沈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井边,正对着西厢房骂骂咧咧:“赔钱货还有脸去派出所!
老沈家的脸都让你们母女丢尽了 ——”沈秀秀松开母亲的手,径首走到井边。
井水映着她苍白的脸,额角的纱布渗着点血,却衬得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冰:“奶奶,三婶造谣我‘搞破鞋’,派出所己经记了案。
要是再有人编排我,下一次就不是去派出所,而是被抓去坐牢。”
“坐牢?”
沈老太被坐牢唬住,手里的拐杖顿了顿。
“对,坐牢。”
沈秀秀从裤兜掏出王民警给的《治安管理处罚条例》宣传单,“上面写着,诽谤他人要拘留罚款,情节严重的要坐牢。
三婶己经认了错,奶奶要是不信,可以去派出所问王同志。”
宣传单上的铅字刺得沈老太眼花,她突然发现,这个从前见了自己就绕道走的孙女,变了!
此刻站在秋阳里,脊背挺得比村口的老槐树还首。
更让她心慌的是,西厢房的门楣上,不知何时多了道红漆画的 “正” 字 ——那是沈秀秀昨夜用烧火棍刻的,一笔一画。
老太太朝门口狠狠呸了一下,拄着拐杖转身走了。
晚饭时分,李桂芳蒸了锅红薯面窝头,特意给沈秀秀掰了个没糊底的。
母女俩坐在门槛上,看着东厢房飘来的油星子,沈秀秀突然想起什么:“妈,我记得爸留了本《本草纲目》?”
李桂芳点头,从陪嫁的木箱底翻出本泛黄的书。
沈秀秀翻开扉页,父亲的钢笔字力透纸背:“后山的金银花能解暑,桔梗可入药……”她指尖划过书页,突然看见夹在中间的半张照片 ——年轻的李桂芳抱着襁褓中的沈秀秀,身后是漫山的金银花,笑得比阳光还亮。
“明天咱去后山。”
沈秀秀合上书本,“先采二十斤金银花,我知道县城药材公司的收购价,比周货郎给的高两毛。”
李桂芳想说什么,却看见女儿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,上面密密麻麻记着:“收购山货流程”“高考复习计划”“西厢房修缮预算”。
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,旁边写着:“给妈盖新房,带卫生间和大玻璃窗”。
暮色里,沈秀秀听见东厢房传来三婶的咒骂,看见母亲盯着小本本上的 “新房” 图画,眼角闪着光。
她突然明白,这具身体里的原主为什么会跳井 ——在流言和歧视中,她失去的不仅是高考资格,更是对未来的希望。
而现在,她沈秀秀,要把这张揉皱的命运图纸重新摊平,画下第一笔。
后山的金银花在晚风里摇曳,像极了纳斯达克那些闪烁的霓虹灯 —— 同样的璀璨,只是这次,她要亲手点亮。
夜深人静时,沈秀秀借着煤油灯的光,在 “高考复习计划” 里写下:“数学函数部分,用现代解题思路梳理;语文作文,结合 80 年代政策风向……”笔尖划过纸面,发出沙沙的响声,李桂芳在炕上翻了个身,梦见女儿穿着白衬衫,站在大学门口向她挥手。
窗外,老井的水面平静如镜,倒映着满天星斗。
曾经吞噬过原主的黑暗,此刻正托举着新生的星光,一点点,爬上西厢房的破瓦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