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张药方在石案上被镇纸压出褶皱,头一张详细书写了石灰配砒霜治理赤霉病的方案,第二张画着蚯蚓粪与草木灰的堆肥比例,第三张赫然画着戴枷小人用麦秆戳知县鼻孔。
"这等小事还难不倒..."她转头喊到一半,猝不及防撞进片绣着金蟒暗纹的胸膛。
龙涎香混着辽东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,抬头正迎上双映着朝霞的凤眼。
朱瞻基单手捏住她后颈拎开半尺,玄色披风上的银丝云纹还在簌簌落着晨雾:"林姑娘的方子拟好了没...""你来的挺是时候呢!
"她顺势揪住对方袖口嗅了嗅,"公子的熏香里加了苍术吗?
好好闻。
"指尖擦过他腰间螭龙玉佩时,忽然踮脚凑近笑道:"这位公子怎么称呼?
总不能让我天天喊救命恩人。
"朱瞻基扫过她袖口沾着的麦锈,突然抽走药方:"七日后若不见效...""你就拿这金蟒纹的袍子给我当裹尸布?
"她打断道,"前提是管够黍米饭,再派个会梳头的丫鬟来,要漂亮的。
"暮色染红飞檐时,青荷抱着妆奁立在廊下。
这丫头眉眼温顺得像是江南烟雨裁出来的,偏生梳头时腕力稳如老农执镰。
竹影在暮色中摇晃成墨痕,朱瞻基指尖的螭龙玉佩突然缠住暗卫咽喉。
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喉头滚动:"昌平县志查遍,确无林姓女子与药方笔迹相符...""查了两天就回禀这种废话?
"玉佩陡然收紧,在脖颈勒出血线,"即刻起盯紧她,任何情况速来报。
"暗卫消失时带起一阵腥风,朱瞻基碾着药方边角的油渍,忽然想起那女人啃黍米饼时鼓起的腮帮。
暮色里传来她教青荷唱俚歌的破锣嗓子,荒腔走板的"天雷滚滚我好怕怕,霹的我浑身掉渣渣"震落几片竹叶。
"有意思。
"他摩挲着三张方子上湿漉漉的油印,目光穿过月洞门落在西厢晃动的烛火上。
**七日后**麦田蒸腾起金铁般的热浪。
林沐薇蹲在田埂啃着胡麻饼,忽被一阵铜锣声惊得噎住——彭知县正踩着龟裂的田垄踉跄奔来,鹭鸶补子沾满蚯蚓粪。
"林娘子真乃神农再世!
"老头儿抖开卷黄绫,黍米渣随着唾沫星子喷在"嘉禾娘子"二字上。
田垄间轰然炸开欢呼,几个农妇抬着整篓榆钱馍往她怀里塞,馍底还粘着新磨的麦麸皮。
朱瞻基立在晒谷场草垛后,玄色织金曳撒沾着几根麦芒。
他望着那女人把黄绫往腰间胡乱一系,正抓着老农皲裂的手往堆肥坑里按:"您摸摸这温度!
腐熟好的粪肥该是烫手的..."忽然有稚童捧着陶罐撞进她怀里,发酵的醪糟香混着硫磺味漫过麦田。
林沐薇就着罐沿喝了一大口,醪糟汁顺着下巴淌进衣领,腕间枷锁印在夕阳下红得发亮。
"倒比太庙献捷热闹。
"朱瞻基碾碎掌心麦粒,转身时瞥见二十步开外的青荷——那丫鬟正听了林沐薇的吩咐用篦子替农妇篦头虱,篦齿间银光一闪,分明是暗卫特制的量药匙。
更鼓荡过昌平县城时,林沐薇枕着三筐谢礼酣然入梦。
她不知晓此刻百里加急的密报正掠过官道,更不知县衙地窖里,那面被供上香案的护目镜竟不翼而飞。
"姑娘,该梳洗了。
"次日青荷捧着铜盆进来时,林沐薇己拆了床帐流苏,正往窗框上系自制的湿度计。
浸过盐水的布条随风晃动,在宣纸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痕迹。
"好妹妹,府里可有会打铁片的匠人?
"她突然拽住丫鬟的翠色袖口,炭笔在妆台上画出个古怪器械。
黄铜齿轮与木质摇柄交错,旁边标注着只有现代人看得懂的符号:15r/min。
"放肆!
"朱瞻基的冷喝震得瓷瓶嗡鸣,林沐薇腕间银镯撞上青瓷碗,泼出的米汤恰好晕开图纸上的转速参数。
她这才发现玄色织金袍角己扫过门槛,昨夜那柄螭纹马鞭正悬在来人腰间,与玉佩相撞声比更漏还催命。
"我在请教灌溉水车改良之法。
"她指尖划过晕染的墨迹,将离心泵原理说成墨家机关术。
袖口翻卷间露出半截炭笔,那是拆了螺子黛与箭杆改制的绘图笔。
朱瞻基拾起皱纸,目光掠过齿轮结构时骤然凝滞。
工部三十名大匠耗时半载打造的水转翻车,竟被这小女子添了几笔就多出三成效率。
他屈指弹在标注"压力阀"的位置:"前元王祯《农书》都未记载的机巧,姑娘师承何人?
""我梦中一个白胡子老翁教的,如何?
"林沐薇忽然凑近,发间皂角香混着墨汁气息扑面,"公子若允我去现场,还能画出更妙的。
"她扬袖时带起一阵风,袖口内侧赫然现出朱砂绘制的古怪生物——似兔非兔,耳畔生着麦穗,旁书梵文般的符号:DNA-β。
日影西斜,林沐薇吃饱了在院里溜达,忽听假山后飘来私语:"说是会妖法…眼睛上戴着一个会发光的西洋玩意…""错啦!
"她旋身踩住阑干,鹅黄裙裾扫落一池萍碎,"妖法能让麦起死回生?
"突然被铁掌扣住,朱瞻基不知何时贴近身后,龙涎香笼住她所有退路:"那姑娘使得什么法?
"林沐薇踉跄后退,绣鞋卡进木栏缝隙。
失重感袭来的刹那,腰间多出一道炽热桎梏。
隔着春衫清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肌理,她慌乱中揪住的衣襟下,一抹朱砂色纹路若隐若现——竟与自己袖口麦穗兔的叶脉完全契合。
"公子的体温…"她为掩饰绯红耳尖,指尖戳了戳紧实胸肌,"37.8度,建议去看医生哇。
"朱瞻基松手的动作迟了半拍,指腹残留的温度比御窑青瓷更灼人。
他望着那抹鹅黄身影兔子般窜过月洞门,唇角微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