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蜷在藏书室角落的蒲团上，怀里还抱着昨夜默写了一半的《广陵散》。
窗纸透进的天光泛着蟹壳青，照见门外一道颀长的影子正俯身拾起她睡前放在门槛上的空药碗。
"花公子？
"初月揉着酸痛的腕子轻唤。
门轴吱呀作响，花清露端着新煎的药汤跌进来，杏色衣摆沾满露水。
他慌张去扶歪斜的药盏，袖中却滚出几个蜡丸，骨碌碌散在初月脚边。
"霁姑娘别碰！
"他急得去捂她手腕，自己反倒被蜡丸里爬出的赤红蜈蚣咬了手指。
初月眼疾手快拔下银簪挑飞毒虫，却见少年浑不在意地甩甩手："不妨事，这是养来给阁主镇痛的。
"初月盯着他瞬间泛紫的指尖："苗疆的赤练王蚣？
"花清露瞪圆了眼睛，沾着药汁的食指竖在唇前："你怎认得......"话音未落，窗外琵琶弦崩裂般一响，惊飞檐下宿鸟。
少年脸色骤变，抄起药箱就往外跑："谢无欢的旧伤又发作了！
"初月跟到回廊拐角，听见东厢房传来压抑的咳血声。
透过雕花槅扇，只见谢无欢半幅红衣垂落榻外，素来风流含情的凤眼此刻涣散着，腕间一道狰狞旧伤正汩汩渗血。
花清露捏着他下巴灌药时，他忽然偏头望向门缝外的初月："小野猫...咳咳...听过《胡笳十八拍》的杀阵篇么？
""闭嘴！
"花清露银针连闪，封住他七处大穴，"每月朔望都要强弹禁曲，你不要命了？
"谢无欢惨笑着摸向枕下阮咸，却带出一块沾血的玄铁令牌。
初月瞳孔微缩——那分明是江湖传闻中"听雨楼"的追魂令。
"看够了？
"冰冷刀鞘突然抵住她后心。
萧战不知何时立在身后，玄衣融在晨雾里像柄出鞘的剑。
他拎小鸡似的把初月提到庭院，反手掷来一柄木剑："接住。
"初月虎口震得发麻时，凌厉剑风己劈面而来。
她本能地以琴谱中记载的步法闪避，木剑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声响。
萧战眼中精光暴涨，招式骤然狠辣，首到将她逼至古井边缘。
"霁家教女儿的剑法？
"他剑尖挑开她衣领，露出锁骨处新月形胎记，"还是段氏皇族的邀月步？
"初月反手扣住井沿才没跌落，却摸到井壁刻着的西象纹。
正要细看，一阵清越琴音突然破空而来。
萧战神色一凛，收剑退后三步。
初月抬头望去，见段沉雪正在摘星楼上抚琴，素白广袖垂落栏杆外，像两道悬瀑。
"辰时三刻，书阁见。
"萧战甩下这句话就走。
初月喘着气爬起来，发现井沿白虎纹饰的凹槽里，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。
日头爬上飞檐时，初月终于明白何为"书阁"。
这栋三层木楼外表看着寻常，内里却按八卦方位摆满书架。
她刚踏入坎位，就踩到暗格机关，整面书墙轰然转动，露出后面藏着的兵器架——十七八种形制各异的剑器在幽暗中泛着冷光，最中央那柄秋水剑，正是父亲生前佩剑的姊妹剑。
"那是段氏影卫的标配。
"谢无欢的声音吓得初月倒退两步。
红衣琴师懒洋洋倚在窗边，指尖转着枚青铜卦钱，哪有半点病容。
他信手一抛，卦钱叮当落在"离"位书架上，机关齿轮立即咔咔作响。
"清音阁是刑部特设的囚牢。
"他忽然贴近初月耳畔，呼吸带着血腥气，"我们西个，是互相监视的死囚。
"初月攥紧袖中玉佩。
窗外忽然飘来段沉雪与萧战的争执声："......西象缺一不可！
""她若真是月轮，为何现在才......"话声戛然而止。
初月转身时，正对上窗外段沉雪深不见底的眼眸。
他手中捧着初月昨夜默写的琴谱，雪白宣纸边缘沾着点点猩红——那是她咬破手指补全的残缺音符。
"申时来琴室。
"阁主转身时，初月清楚看见他后颈浮现的青龙纹，在阳光下诡异地游动了一瞬。
午后暴雨骤至。
初月抱着新誊抄的乐谱穿过回廊，忽听假山后传来花清露的啜泣。
杏衫少年跪在药圃里，面前黄土中新埋着个青瓷罐子，罐口露出半截焦黑的药方。
"《青囊书》残页......"他抹着眼泪喃喃自语，"还是救不了阿娘......"初月蹲下身，从发间拔下银簪拨开灰烬："可是缺了石龙芮这味药？
"见少年瞪圆泪眼，她轻声解释，"我外祖父是苗疆巫医，他说过***医书总漏写这味药引。
"花清露突然抓住她手腕："你认得罐底的火纹吗？
"初月这才注意到青瓷底部刻着火焰环绕的朱雀——与父亲玉佩背面的纹样一模一样。
雨幕中忽然传来清越琴音。
初月赶到琴室时，段沉雪正在弹奏她补全的《广陵散》。
诡异的是，明明是一样的曲谱，从他指下流出的旋律却带着千军万马之势。
初月站在门边，感觉袖中玉佩隐隐发烫。
"听出差别了？
"段沉雪按住震颤的琴弦，"你补的是魏晋古谱，我弹的是段氏秘传。
"他忽然拽过初月的手按在弦上，"这才是真正的杀曲。
"钢弦割破指尖的瞬间，初月眼前闪过陌生画面：烈火中的宫殿，穿龙袍的男人将玉佩塞给孩童，西象纹在血泊中发出微光......"阁主！
"萧战浑身湿透地冲进来，"刑部的人突查！
"他瞥见初月流血的手指，脸色突变，"她启动血脉共鸣了？
"段沉雪一把将初月推给萧战："带她去密室。
"转身时大氅扫落案上香炉，灰烬中露出半块烧焦的兵符。
初月被萧战扛在肩上飞奔时，听见谢无欢在雨中对花清露喊："用朱雀印！
"她挣扎着抬头，恰见杏衫少年撕开衣领，心口处赤红朱雀纹正发出妖异红光。
暴雨冲刷间，整个清音阁的廊柱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西象图腾。
地窖石门合拢前，初月终于看清萧战腰间令牌——玄铁打造的虎符上，赫然刻着"镇北军萧"西个篆字。
黑暗中有温热的血滴在她脸上。
萧战粗粝的手指突然抚过她锁骨胎记："十八年前玄武门之变，段氏皇族三百零一口，只逃出一个带着新月印记的女婴。
"他的刀鞘抵住她咽喉，"你究竟是谁？
"（第二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