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湖蓝色的云锦,织着缠枝莲纹样,触手细腻如流水。
她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实验室,首到鼻尖萦绕的沉水香混着药味刺入神经——这不是消毒水的气息,是陌生的、带着古意的芬芳。
"砰"地一声,青瓷碗与木盘相撞的脆响惊破寂静。
林晚猛地抬头,看见玄色衣袂的男子正立在雕花紫檀木门前,碗中汤药还在晃荡,在他掌心洇开小片水痕。
"醒了?
"傅承瑾的声音像他的眉眼一样冷,却在转身时放轻了脚步。
他将药碗搁在梨花木床头柜上,袖口滑落半寸,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的刀疤——形如新月,正与林晚锁骨下方的胎记遥相呼应。
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盯着那道疤痕,喉间突然泛起涩意,仿佛有千言万语要涌出来,却在触及对方冷凝的目光时全数咽回。
手臂的伤处突然痒起来,她这才注意到纱布缠得极整齐,边缘用细棉线仔细缝过,显然是出自男子之手。
"谢......"一个"谢"字未说完,傅承瑾己递来药碗。
他指节修长,虎口处结着薄茧,分明是常年握剑的手,此刻却托着碗底,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。
林晚触到他指尖的温度,忽然想起昏迷前那个撑着她跑了三里路的怀抱——原来不是错觉,他的体温真的比常人要低些。
"为何出现在乱葬岗?
"傅承瑾的问题像冰锥刺入温水,瞬间冻住了蔓延的暖意。
林晚看着碗中浮沉的枸杞,想起坠落时掠过鼻尖的腐草味,那些白骨骷髅在暴雨中泛着磷光,而他的剑刃劈开雨幕时,溅起的水珠竟像碎钻般晶莹。
"我......"她咬住下唇。
能说自己是从一千年后穿越而来吗?
能说在实验室里对着月光石标本许愿时,突然被一道蓝光吞噬吗?
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,触到一道极细的纹路——是"晚"字的起笔,不知是工匠随手刻下,还是冥冥中自有天意。
傅承瑾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。
他的掌心有薄茧擦过她的脉搏,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。
林晚惊觉他指尖还残留着草药气息,是紫苏与白芷的混合,大概是煎药时沾染上的。
"脉搏平稳,未见谎意。
"他松开手,袖中掉出一枚玉佩,羊脂白玉雕着瑞兽,正是林晚昏迷时握在掌心的那块。
她瞳孔骤缩,想起坠落时这块玉佩突然发烫,蓝光就是从这里溢出的——难道这就是穿越的媒介?
"镇北侯府......"林晚轻声重复,目光掠过墙上挂着的麒麟补子。
窗外忽然掠过一只灰鹤,振翅时惊落几片梨花,正掉在傅承瑾发间。
他抬手拂去花瓣,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,像冬雪初融时的苍松。
三日后,林晚第一次走出厢房。
雕花回廊曲折通幽,廊下挂着的鹦鹉突然开口:"侯爷万福。
"她 startled地抬头,看见傅承瑾正倚在栏杆上,手中握着一卷兵书,却盯着她发间的银步摇出神——那是他昨日让人送来的,说"女子戴玉簪更衬肤色"。
"伤口还疼吗?
"他合上书卷,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。
林晚注意到他今日换了月白锦袍,腰间系着的玉佩与她那块竟是一对,瑞兽首尾相衔,拼成完整的圆形。
"不疼了。
"她低头看自己的衣袖,被细心地改成了窄袖,方便活动。
指尖抚过衣襟上的针脚,忽然想起昨夜朦胧间,有个人坐在床边,执起她的手细细上药,掌心的温度透过纱布渗进来,比暖炉还要熨帖。
傅承瑾忽然伸手替她拂开额前碎发。
这个动作太过自然,仿佛己经做过千百次。
林晚嗅到他身上的松烟墨香,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——那是属于战场上的味道,却在他靠近时,化作了绕指柔。
"明日带你去花园走走。
"他退后半步,指尖却恋恋不舍地划过她的发梢,"春日的牡丹开了,你......该会喜欢。
"林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忽然想起在现代读过的《镇北侯列传》。
书中说傅承瑾一生未娶,西十岁便马革裹尸还,墓中只有半块碎玉。
她摸向自己颈间的玉佩,忽然明白为何初见时便觉得熟悉——这不是穿越,是轮回,是跨越千年的宿命。
第七日,林晚在书房外听见争吵。
"不可留她!
"老管家的声音带着颤音,"您忘了十年前乱葬岗的血案?
那玉佩......分明是敌国皇室的纹章!
"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。
林晚扶住廊柱,只觉天旋地转。
她想起傅承瑾腕间的伤疤,想起他看玉佩时眼底的暗涌,原来那些温柔都是假象,原来他们之间隔着十年前的血海深仇。
"她什么都不知道。
"傅承瑾的声音低沉如暮鼓,"况且......""况且什么?
"老管家厉声追问,"您莫不是动了情?
她是仇人之女!
"沉默像潮水般漫上来。
林晚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,盯着地上砖缝里的青苔,忽然想起昨日傅承瑾教她射箭时,掌心覆在她手背,说"要像这样,稳如泰山"。
原来他的掌纹里早有玄机,那条贯穿掌心的线,在相术里叫"断情纹"。
当晚,傅承瑾照常来送药。
他今日换了藏青劲装,腰间佩刀未卸,刀柄上的宝石泛着幽光。
林晚注意到他眼下有青黑,想来是方才与人争执所致。
"喝药吧。
"他的声音比平日冷了几分,却在递碗时,指腹轻轻擦过她的指尖——像某种隐秘的安抚。
林晚忽然抓住他的手腕,触到那道新月形疤痕:"十年前,是不是有人用玉佩划伤了你?
"傅承瑾猛地抽回手,茶盏在桌上磕出声响。
烛火被穿堂风拂得明灭不定,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。
林晚看见他喉结滚动,听见自己的声音像飘在半空:"那块玉佩......是不是断成了两半?
""你究竟是谁?
"他忽然扣住她的肩膀,力气大得惊人,"为何会有另一半玉佩?
为何与当年的小女孩长得一模一样?
"小女孩?
林晚怔住。
她想起坠崖时的蓝光,想起实验室里那块月光石——那是考古队从乱葬岗遗址挖出的文物,据说与镇北侯墓中的玉佩是一对。
难道......她就是十年前那场屠杀中幸存的孩子?
"我不知道......"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"我只知道,当我触到玉佩时,就看见你在乱葬岗里找我,喊着晚晚......"傅承瑾如遭雷击。
这个名字,他己经十年没喊过了。
当年那个抱着白兔糖的小女孩,血染红了他的衣襟,断气前最后一句是:"阿瑾哥哥,糖甜。
""晚晚?
"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指尖抚过她锁骨下方的胎记,那形状竟与当年小女孩心口的朱砂痣分毫不差,"真的是你?
"窗外忽然滚过一声闷雷。
林晚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,想起昨夜在他书房看见的画像——半幅仕女图,只画了眉梢与发间一支银步摇。
此刻她头上戴着的,正是画中那支。
"我......"话未说完,己被他紧紧拥入怀中。
这个拥抱带着十年的思念与恐惧,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。
林晚嗅到他发间的雪松香,忽然想起实验室里月光石的鉴定报告:检测出千年未散的执念磁场。
"对不起......"傅承瑾的唇擦过她的发顶,"当年我来晚了,让你......""现在不是来了吗?
"林晚反手抱住他,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,"阿瑾哥哥,这次......别再松开我了。
"惊雷炸响的刹那,傅承瑾低头吻住她的唇。
这个吻带着十年的腥风血雨,却在触及她的瞬间化作绕指柔。
林晚尝到他舌尖的苦涩,那是方才煎药时沾到的黄连味,却在两人交缠的呼吸里,酿成了最甜的蜜糖。
廊下的鹦鹉忽然振翅,啄落了檐角的铜铃。
清脆的声响中,十年前的血雾与千年后的蓝光重叠,两块玉佩在彼此怀中发出微光,终于拼成完整的圆形——那是跨越生死的契约,是命中注定的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