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章 序幕:青铜秒表
母亲把缝纫针在发间蹭了蹭,继续修补他校服上的破洞:"下周就开学了,裤脚给你放长两寸。
""我又没长个。
"楚离用铅笔戳了戳作业本,数学题旁的草稿纸上画满歪扭的机器人。
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,他抬头看见防盗窗的铁栏杆正在渗出水珠——分明是八月正午,玻璃上却凝出霜花。
母亲突然按住缝纫机的金属台面,指腹被锈迹刺出血珠。
"这铁家伙倒是比人老得快。
"她随手扯了块碎布包扎,深褐色的缝纫机油蹭在月白色衬衫上,像泼墨山水里突兀的污痕。
楚离听见阁楼传来细碎的齿轮咬合声,正要起身查看,母亲把温好的盒装牛奶推到他面前:"喝完去王叔家借扳手,就说..."她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声切断,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,竟泛着青铜色的金属光泽。
"气象台没说有雨啊。
"楚离踮脚关窗时碰到母亲冰凉的手指。
她正在凝视雨水在窗台汇聚成的小漩涡,那些泛着铜锈色的液体正沿着墙缝倒流上天花板。
"妈,扳手要借多大的?
"楚离叼着牛奶吸管含糊地问,铝制盒身上凝结的水珠打湿了草稿纸。
母亲正踮脚够橱柜顶层的铁皮饼干盒,闻言顿了顿:"跟王叔说修缝纫机底座,他晓得。
"阁楼的异响突然尖锐起来,像是生锈的自行车链条卡进齿轮。
母亲扶着腰慢慢坐下,食指轻叩缝纫机台面:"这老伙计跟了咱家二十年,当年你爸..."她的话头被窗外炸响的惊雷截断,楚离看见母亲无名指上的婚戒闪过诡异的铜绿。
雨点开始横着敲打窗户,在玻璃上划出螺旋纹路。
母亲抽走他手里的牛奶盒,指腹在瓶口处抹了抹:"别咬吸管,跟你说了多少回..."话音未落,缝纫机突然发出老式打字机般的咔嗒声,针头在布料上疯狂戳出蜂窝状的孔洞。
"又接触不良了。
"母亲拍打两下缝纫机侧板,却带落大片铁锈。
暗红色的碎屑飘进楚离的数学作业本,在解到一半的方程式旁聚成倒计时数字"12:00"。
他刚要伸手去擦,母亲突然抓住他手腕——这个常年握针线的女人,掌心竟有齿轮硌人的触感。
"去把阳台的君子兰搬进来。
"母亲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。
楚离踩着塑料拖鞋吧嗒吧嗒跑过客厅时,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,回头却见母亲好端端地坐在原地,只是月白色衬衫的袖口不知何时爬满了铜锈色的霉斑。
"这破天气,晾了三天的被套又白洗了。
"楚离嘟囔着推开阳台门,塑料拖鞋踩进积水里溅起青铜色的水花。
君子兰叶片上粘着细沙似的颗粒,在指腹搓开竟闪着金属冷光。
母亲的声音混着雨声飘过来:"别磨蹭,当心着凉。
"楚离抱起花盆时,瞥见对面楼顶有首升机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——昨天新闻还说台风要绕开本省。
回到客厅时缝纫机己经安静下来,母亲正用酒精棉擦拭针头。
楚离注意到她后颈处有块硬币大小的疤痕,像是老式挂锁的钥匙孔。
"妈你脖子后面...""小时候贪玩磕的。
"母亲扯了扯衣领,动作太急带翻了针线盒。
五颜六色的线圈滚到楚离脚边,他弯腰去捡时突然愣住——所有线轴都在逆时针旋转,缠好的棉线正一寸寸缩回源头。
母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:"去阁楼把晾衣杆取下来。
"她的指甲掐进他皮肤,凉得像冰箱里的冻肉。
楚离揉着手腕往楼梯走时,听见母亲在背后轻声哼起陌生的童谣,调子带着机械齿轮转动的节奏感。
木制楼梯吱呀作响,阁楼门把手覆着层青铜色薄霜。
楚离哈了口气搓手,白雾在掌心凝成沙漏形状。
正要推门,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——母亲最宝贝的青花茶碗摔成了八瓣,茶渍在地板上蜿蜒出钟表齿轮的纹路。
"妈你没事吧?
"楚离趴在楼梯口往下看。
母亲正蹲着收拾碎片,月白色衬衫后背透出脊椎轮廓,那节凸起的骨节分明是青铜钥匙的形状。
"毛手毛脚的,当心扎着脚。
"母亲端着簸箕往厨房走,碎瓷片碰撞出编钟般的清响。
楚离抓着生锈的门把手使劲晃了晃,"妈,阁楼门卡死了!
""用点巧劲。
"母亲的声音混着自来水声传来,"往左拧三圈再..."后面的话被水管突发的轰鸣淹没。
楚离跟着数拧动次数,铜锈簌簌落进他衣领时,锁芯突然发出密码锁解开的"咔嗒"声。
阁楼门开缝的瞬间,陈年的樟脑味里混进铁腥气。
楚离摸到晾衣杆的瞬间,指尖传来灼烧感——铝合金杆身烫得像在烈日下暴晒过。
楼下传来母亲剧烈的咳嗽声,他探出头喊:"要给您倒杯热水吗?
"母亲正往保温杯里抖陈皮,闻言手一抖,深褐色的碎屑洒在灶台上:"把晾衣杆支在卫生间,等会儿..."她突然噤声,盯着从阁楼缝隙飘落的青铜色尘埃在阳光下折射出齿轮虚影。
楚离蹭着裤腿搓发麻的指尖,发现母亲站在餐桌旁发呆。
她手里握着半块桃酥,碎渣正违反重力地向上飘浮,在吊灯周围聚成微型星环。
"妈你手机在震。
"他指着餐桌嗡嗡打转的陶瓷盐罐提醒。
母亲如梦初醒般抹了把脸,月白色袖口蹭上铁锈色的痕迹:"这老房子一到雨天就闹鬼。
"她笑着打开冰箱取鸡蛋,蛋壳表面的褐色斑点正在缓慢移动,排列成微缩的钟表刻度。
楚离刚要凑近细看,母亲"啪"地敲开鸡蛋,黏稠的蛋清裹着青铜色血丝滑进碗里。
"煎蛋要溏心还是全熟?
"母亲握着锅铲回头问,油锅里腾起的蒸汽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齿轮。
楚离摆弄着遥控器换台,老式电视机突然跳出台风警报,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栏正在逆时针跳动。
"都行。
"楚离把遥控器往沙发缝里一塞,不锈钢按键上沾着青铜色锈迹。
他瞥见垃圾桶里的蛋壳,那些褐色斑点此刻静止成标准的罗马数字,"妈,这鸡蛋...""菜市场新进的土鸡蛋。
"母亲麻利地把煎蛋铲进瓷盘,"说是吃山泉水的走地鸡。
"蛋黄金心淌出青铜色液体,在盘底汇成微型漩涡。
楚离用筷子尖戳了戳,那抹异色立刻渗进白瓷消失不见。
窗外雨势渐歇,阳光穿透云层时竟带着铜绿滤镜。
母亲解下围裙擦手:"去储物间拿蜡烛,新闻说电缆..."话音未落,整栋楼突然震颤,冰箱发出老式火车进站般的汽笛声。
楚离踉跄着扶住餐桌,看见母亲影子在墙上分裂成齿轮交错的机械臂。
"地震了?
"楚离摸到储物间门把手时,掌心传来灼烧感。
母亲的声音穿过门板有些失真:"怕是台风提前..."储物柜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,装圣诞彩灯的纸箱正在自动拆封,缠绕的灯串在半空拼出倒计时数字"00:07:32"。
楚离抱着蜡烛箱退回客厅时,发现母亲正踮脚擦拭吊灯。
她月白色衬衫下摆沾着油渍,后腰处隐约透出发条转动的轮廓。
"妈你腰上...""老毛病又犯了。
"母亲捶着后腰苦笑,"年轻时在钟表厂落下的职业病。
"她转身时带翻调料架,八角茴香滚落满地,在瓷砖缝里排列成精密的钟表零件阵列。
楚离蹲身去捡,听见阁楼传来震耳欲聋的齿轮啸叫。
"妈你听!
阁楼是不是有野猫?
"楚离攥着蜡烛往楼梯口张望,母亲却哼着歌在剥毛豆。
青豆粒掉进搪瓷碗的脆响竟与齿轮转动声完美合拍,她鬓角的白发在斜阳下泛着金属冷光。
"准是风灌进排气管了。
"母亲把毛豆壳拢成小山,"去把电饭煲插上,等会儿..."天花板突然落下青铜色雪片,在米缸里融化成铁锈味的液体。
楚离盯着电饭煲指示灯逐渐变成倒计时数字,母亲忽然往他嘴里塞了颗薄荷糖。
清凉感在舌尖炸开的瞬间,阁楼异响戛然而止。
楚离鼓着腮帮子嘟囔:"我又不是小孩..."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按在餐桌前,她指腹的老茧擦过少年突起的喉结:"长再大也是我儿。
"暮色透过纱窗把两人的影子拉长,母亲弯腰拾取滚落的毛豆时,楚离看见她后颈的钥匙孔疤痕正在渗出青铜色机油。
厨房飘来焦糊味,他冲进去关火时,发现炒锅里的青菜正在逆生长——熟叶片变回嫩芽,油渍缩回油瓶。
"又走神了?
"母亲接过锅铲轻笑,腕表表盘不知何时变成了齿轮剖面图。
楚离帮忙摆碗筷时,不锈钢筷子在他掌心留下钟表刻度的压痕。
母亲盛汤的手忽然颤抖,几滴热汤溅在楚离手背,烫伤痕迹竟是微缩的沙漏形状。
新闻联播开场的音乐突然卡顿成八音盒旋律,母亲夹起一筷子番茄炒蛋:"下周家长会..."她的话被防盗窗的剧烈震颤打断,楚离抬头看见雨夜中悬浮着无数青铜色光点,像倒流的星空坠向人间。
"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到暴雨。
"母亲收拾着碗筷,瓷盘碰撞声里混着细微的齿轮转动音。
楚离擦桌子时发现油渍正聚成沙漏形状,抹布划过却变成更复杂的机械纹路。
洗碗池里的泡沫泛着青铜色,楚离拧开水龙头冲洗,指缝间流过的水竟带着铁锈温度。
"妈,这水...""老水管又生锈了。
"母亲擦干手去翻工具箱,腕骨转动时发出发条上弦的轻响,"明天找王叔来看看。
"她弯腰时后腰处的衬衫绷紧,脊椎轮廓分明是齿轮组的结构。
楚离甩着湿手去开电视,晚间新闻主播的领带夹突然变成转动的齿轮。
母亲递来削好的苹果:"你张阿姨说奥数班..."她的话被突然卡顿的画面切断,屏幕里的主持人定格在抬手看表的姿势,表面数字正在逆流。
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,楚离咬着苹果往楼梯口张望:"我去看看?
"母亲按住他肩膀的力道大得反常:"准是晾衣杆倒了。
"她指甲缝里渗出的液体在台灯下闪着机油光泽。
洗碗机突然响起八音盒旋律的提示音,母亲掀开盖子的瞬间,楚离瞥见碗碟排列成钟表图案。
蒸汽腾空化作青铜尘埃,在吊灯下凝成他婴儿时期的轮廓。
母亲迅速关上门,泛红的指节在围裙上蹭了蹭:"该换洗碗块了。
"楚离回房写作业时,发现铅笔盒里的橡皮正在缓慢金属化。
窗外飘来邻居家练习钢琴的《致爱丽丝》,琴声每到高音就变成齿轮卡顿的摩擦音。
他转头想问母亲是否听见,却见她站在厨房昏黄灯光里,月白色背影正逐渐染上铜绿。
"明早给你炸油条吧?
"母亲擦着冰箱顶部的灰尘,抹布划过冷凝管时迸出几点青铜火花。
楚离趴在餐桌上赶暑假作业,台灯罩不知何时爬满齿轮状裂纹,投在纸上的光斑都带着锯齿边缘。
邻居家的狗突然狂吠不止,母亲推开纱窗探头张望:"准是野猫又翻垃圾桶了。
"夜风卷着青铜色柳絮飘进来,粘在楚离的数学卷子上,二次函数图像被腐蚀出钟表刻度的缺口。
楚离转着圆珠笔发呆,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画出齿轮套着齿轮的图案。
"这道题..."他转头想问母亲,却见她正用镊子夹取冰箱结霜的冰晶,那些六边形晶体在台灯下分明是微缩的机械零件。
"妈,物理老师说要准备竞赛...""周末带你去买参考书。
"母亲把冰晶丢进玻璃杯,叮咚声竟像钟摆摇晃。
她无名指的婚戒开始褪色,露出底下青铜材质的真实面目,"顺便买条新牛仔裤,你校服..."天花板传来弹珠落地的脆响,母亲擦桌子的手突然僵住。
楚离仰头看见吊灯螺丝正在自行旋转,母亲猛地拽他后退半步,生锈的螺丝恰好砸在他刚才的位置。
"这破房子。
"母亲用报纸裹起螺丝扔进垃圾桶,泛黄的新闻照片上,当年台风路径图正扭曲成齿轮齿纹。
楚离帮忙扶正歪斜的挂历,发现所有周日的日期都变成了青铜色。
洗澡时花洒突然喷出铁锈味的热水,楚离隔着水雾喊:"妈!
热水器又坏了!
""明天找人来修。
"母亲的声音混着缝纫机重启的哒哒声,"洗完记得把地漏头发清干净。
"楚离关水时瞥见瓷砖缝隙长出青铜色苔藓,手指触碰的瞬间,整面墙的瓷砖纹路都变成了交织的机械图纸。
他套上睡衣冲出来,母亲正在缝纫机前给他钉校徽,月光透过窗户把她影子拉成巨大的齿轮投影,在地面缓缓转动。
"豆浆要甜的还是咸的?
"母亲搅动着砂锅里的黄豆,木勺刮过锅底发出齿轮摩擦的锐响。
楚离咬着笔杆改错题,台灯光晕里浮动的尘埃突然定格,组成他期中考试的分数排名。
"随便。
"他划掉写错的物理公式,草稿纸边角不知何时生出了铜锈。
母亲往豆浆里撒糖霜,晶体坠落的轨迹竟在空中划出螺旋纹路:"你们班主任说..."阁楼传来重物拖拽声,母亲握勺的手顿了顿:"明天该大扫除了。
"楚离抬头时瞥见她耳后皮肤下的血管泛着青铜色,像老式收音机的电路板。
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粘稠,在窗台上凝成钟表油似的胶状物。
楚离收拾书包时,发现橡皮擦变成了青铜材质,蹭过纸面留下铁锈色痕迹。
"妈,我橡皮...""超市打折买的,质量是不太行。
"母亲刷着砂锅接口,钢丝球擦出的火星在她围裙上烧出微小的齿轮孔洞。
冰箱突然发出火车鸣笛般的轰鸣,母亲拍了下机身:"该除霜了。
"楚离帮忙拉开冷冻室时,看到霜花凝结成自己婴儿时期的模样,冰晶睫毛上挂着青铜色的冰凌。
母亲迅速关上柜门:"明天买点速冻饺子?
"楚离临睡前发现校服裤脚被母亲放长了三寸,针脚细密得如同电路板走线。
母亲在门外轻咳:"晚上盖好被子。
"他应声时,看见门缝渗进的月光正在地板上爬行,逐渐勾勒出倒计时数字"00:00:12"。
"校徽别歪了。
"母亲踮脚整理楚离的衣领,指尖擦过他锁骨时带起细微的电流酥麻。
早餐摊的油条香飘进窗户,她却把凉透的煎蛋往他面前推了推:"趁蛋黄没凝固..."楚离戳破溏心蛋时,金色蛋液在盘底汇成漩涡状齿轮。
母亲突然剧烈咳嗽,捂着嘴的指缝间漏出青铜色蒸汽:"老抽油烟机该换了。
"她转身刷锅时,楚离看见她后颈的钥匙孔疤痕正在渗出机油,在地面聚成微小沙漏。
书包带突然断裂,母亲蹲下穿针引线时,缝纫针尖在阳光下折射出钟表指针的光斑。
"妈,我自己来...""你毛手毛脚惯了。
"母亲咬断线头的声音像秒表归零,校服内衬的针脚闪烁着集成电路般的精密纹路。
上学的闹铃响起,楚离抓着牛奶盒往外跑。
楼道里弥漫着铁锈味的雾气,邻居家晨练的收音机正播报台风预警,杂音中夹杂着齿轮转动的节奏。
母亲扶着门框叮嘱:"放学早..."防盗门关闭的巨响切断尾音。
楚离在公交站摸到裤袋里的薄荷糖,糖纸不知何时变成了青铜箔。
他含住糖球的瞬间,整条街道的雨棚突然逆向翻飞,积水腾空凝成无数悬浮的齿轮。
转头望向自家窗户时,母亲月白色的身影正在窗帘后渐渐透明,像被擦除的铅笔素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