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刻着德累斯顿兵工厂徽标的钢铁巨兽,是朱可夫元帅亲自下令从柏林拆运回的"技术战利品"。
作为复员军人,他被临时编入基洛夫工厂的"战利品设备接收委员会"——这是苏联对前线士兵的特殊安置政策,让熟悉武器的人监管武器的重生。
"三号车间的伊万·彼得罗维奇申请调用MH-4422号机床。
"书记员递来文件,"他说这台机器能造出会唱歌的钢。
"尼古拉瞥见签名栏上的日期:1945年12月7日,正是他结束休假重返工厂的第一天。
伊万蜷缩在三号车间的阴影里,机油浸透的棉纱擦拭着柳芭的琴谱。
那是1942年冬,女儿在音乐学院地下室谱写的《列宁格勒冰封变奏曲》。
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块发霉的黑麦面包屑——围城时期,柳芭总将口粮分给练琴的孤儿。
机床内壁的刻痕在昏光中泛冷:"Barcelona 1937"。
伊万的手指抚过西班牙语的凹槽,扳手"哐当"砸向德文铭牌。
他扯开衣领,锁骨下的星形疤痕狰狞如生锈的勋章:"你该在西班牙的橄榄园里烂掉……而不是在这里继续造孽。
"深夜,玛莎跪在厨房地板下取出铁盒。
褪色的芭蕾舞鞋、断裂的琴弦、三十七张浸透涅瓦河水的***面包券——每张券角都有柳芭用红墨水画的五线谱。
"1942年1月25日。
"伊万用锉刀在橡木桌刻下新的凹痕,与围城时期的死亡记录并排,"她给孤儿院演奏《胡桃夹子》,琴声引来了内务部的人。
"柳芭染血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。
穿皮靴的男人踩碎乐谱,将面包券抛向空中:"用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蛊惑群众!
""这才是真正的毒药!
"柳芭撕碎所有面包券掷出窗外,苍白的纸片在炮火中如垂死的白鸽飘落。
士兵架住她时,孤儿院长嘶喊:"昨天德军的炮弹,是被她的琴声震偏了轨迹!
"伊万将铣刀调至0.05毫米精度,在钢板上刻录《冰封变奏曲》。
金属碎屑如梧桐叶飘落——1941年秋,柳芭总在音乐学院天台练琴,炮弹在五线谱上凿出休止符。
老钳工瓦西里递来烤土豆:"你让我想起罗曼诺夫斯基……"他突然噤声,扳手在地上画出带弹孔的五角星,"1937年他在西班牙……"机床突然震颤,德文铭牌"卡尔·海因里希军工厂"的焊点崩裂。
伊万抓起柳芭的琴谱按在控制台,仿佛要将音符注入钢铁的血管圣诞夜,尼古拉在车间角落发现半张烧焦的信纸。
德文字迹在炉火中显影:"致伊万:当这机器再次歌唱时,请将我的铆钉埋进埃布罗河畔的橄榄园。
——罗曼诺夫斯基,1938.12"信纸背面黏着枚生锈的铆钉,刻有加泰罗尼亚语"希望"。
暴雪呼啸的午夜,伊万将铆钉焊进机床核心。
当第一块蚀刻乐谱的钢板诞生时,德累斯顿机床竟发出管风琴般的低鸣,震得窗棂冰凌簌簌坠落,宛如柳芭谢幕时撒向观众的泪滴。
尼古拉站在月台上,听着轰鸣融入风雪。
他知道,这钢铁的挽歌终将沿着铁轨传向远方——那里有未熄的马德里路灯,有罗曼诺夫斯基的铆钉在冻土下沉睡,等待着破冰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