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碎纸与星辰
林晚秋蹲下身要捡,指尖刚触到一片带公章的残页,就被陈默远轻轻握住手腕。
他掌心的温度带着常年握粉笔的薄茧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灼人。
"别捡了。
"陈默远声音里浸着夜色的温柔,"那些纸能让我回城,却留不住心。
"他蹲下来与她平视,拇指抹去她眼角未干的泪,指腹蹭过她颧骨上淡淡的晒斑——那是他从前总嫌粗糙的地方,此刻却像沾着晨露的红高粱,让他心跳得厉害。
外屋传来李家兄弟的脚步声,老西拄着拐杖的"笃笃"声混着老三的嘟囔:"这酸秀才莫不是中了邪?
"老二的嗓门最响:"管他呢,再敢欺负小妹,老子打断他腿!
"陈默远忽然想起白日里被老二揍得眼冒金星时,晚秋扑在他身上哭喊的模样,嘴角不禁扬起苦笑——原来被人在意,是这样烫人的滋味。
等兄弟俩的脚步声消失在厢房,林晚秋才敢抬头。
煤油灯的光映着陈默远被撕碎的调令,那些曾经比命还重的文件,此刻躺在地上像褪色的月光。
"真的不后悔?
"她指尖抚过他衬衫上的补丁,那是自己去年用他穿旧的蓝布衫改的,针脚歪歪扭扭,此刻却被他郑重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。
陈默远忽然抓住她的手,按在自己胸口。
那里跳得很快,像揣着只撞笼的雀儿:"在牛棚被你二哥打晕时,我做了个梦。
"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,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什么,"梦见我真的回了城,住在筒子楼里,每天对着白墙吃公家饭。
可夜里总听见小满哭,一转头就看见你站在门口,手里攥着张被雨水泡烂的调令,头发滴着水,像从河里捞上来的..."他喉结滚动,突然把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按得更紧:"醒过来时,脸上全是泪。
原来比起回城,我更怕再也见不到你站在村口,怕小满长大认不得爸爸。
"窗外的夜风掀起窗纸,卷进几粒星子,落在他泛红的眼角。
炕梢传来小满的呓语,小女孩翻了个身,辫梢还沾着白天摘酸枣时蹭的绒毛。
林晚秋望着丈夫,这个曾经连她纳的鞋垫都嫌土气的读书人,此刻眼里映着油灯的光,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。
她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刚插队时,站在打谷场上给孩子们讲星星,说每颗星星都是远方的灯。
那时她不懂,现在却觉得,眼前人就是她的星,哪怕落在黄土坡,也能照亮整个黑夜。
"家里还有多少钱?
"陈默远忽然问,指尖摩挲着她掌纹里的硬茧。
"拢共一百二十三块,藏在米缸底下的陶罐里。
"林晚秋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,那是她上周刚缝的,"你...要去县里?
""去市里。
"陈默远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笔记本,翻到画满机械图的那页,"我打听了,市里的农机厂在招技术员,凭我的图纸能试试。
"他抬头望着她惊讶的眼睛,忽然笑了,笑得像刚插队时第一次看见她在井边打水,"以后我白天去厂里上班,晚上给村里的娃娃们补课。
再也不嫌弃你做的杂合面窝头,不嫌弃你纳的鞋垫上绣的花——"他指尖划过她手背上的烫疤,那是去年给公社烧水时留下的:"其实你绣的并蒂莲,比城里商店卖的手帕好看多了。
"夜风送来远处的狗吠,油灯芯"噼啪"爆了朵灯花。
林晚秋忽然扑进他怀里,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油墨味混着烟草气——这是她从前不敢奢望的味道。
炕席下的碎纸片在风里沙沙作响,像在为这场迟到的重逢伴奏。
她听见他在头顶轻声说:"明天我就去镇上买红纸,把咱们的结婚证重新糊得漂漂亮亮的,让全村人都知道,我陈默远这辈子,都是你林晚秋的男人。
"窗外,银河正从八宝梁的山尖漫下来,像撒了把碎钻在墨蓝的天幕上。
土炕上,小满翻了个身,把小脸埋进父母交叠的臂弯里。
那些曾被撕碎的未来,此刻正随着油灯的光晕,在两个人交握的掌心里,重新拼出温暖的形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