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隐墨
俞清宁将紫外线灯调整到45度角,淡紫色的光晕笼罩着工作台上的古画。
霉斑在冷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青绿色,像一片片溃烂的皮肤。
"清宁姐,你要的民国美术年鉴。
"林修远抱着一摞泛黄的旧书进来,袖口沾着库房的灰尘,"这些是从老图书馆地下室翻出来的,借阅卡上最后一次登记是1987年。
"俞清宁接过最上层的《江南书画录》,书脊发出细微的断裂声。
她忽然想起昨夜那个清晰的梦境:穿旗袍的女子将画轴浸入铜盆,水面浮起丝丝缕缕的靛蓝,像化开的星空。
"帮我记录紫外线反应。
"她戴上护目镜,笔尖轻点画作左下角的断绢处。
当紫光扫过山腰凉亭时,异变陡生——朱砂描绘的栏杆突然泛起荧荧幽光,如同浸在血水里的磷火。
林修远倒吸一口冷气:"这是...夜光砂?
""不是矿物颜料。
"俞清宁的声音有些发颤,"这种荧光反应更像是..."她突然收声,用镊子夹起半片脱落的金箔。
背面的胶质层里嵌着几粒比尘埃还小的晶体,在放大镜下折射出六棱形的冷光。
工作室的门铃突然炸响。
两人俱是一惊,林修远手中的笔记本差点掉落。
俞清宁迅速盖住画作,紫光灯在慌乱中扫过墙面,那些历代修复的字画在幽光里仿佛都有了重影。
"我去开门。
"林修远快步走向前厅,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激起回响。
俞清宁趁机将金箔样本封入玻璃片,指尖触到晶体时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。
她猛地缩手,发现指腹渗出细小的血珠,而那粒晶体竟己消失不见。
"俞小姐是吗?
"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。
她转身时撞进一双鹰隼般的眼睛,来人身着黑色夹克,寸头下的眉骨有道浅疤,手里拎着个青布包裹。
"这是私人工作室。
"俞清宁下意识挡住工作台,"请问您..."男人亮出证件,银徽在晨光中闪过冷芒:"市局刑侦支队程晋。
最近在调查文物走私案,想请教几个问题。
"他的目光扫过工作台上凌乱的器具,最后定格在那盏未及关闭的紫外线灯。
林修远端着茶盘进来,见状急忙打圆场:"程队长说在古玩城看到我们的采购记录...""上个月十六日,你在博古斋买了二两明代澄心堂纸。
"程晋从手机调出监控截图,"同日下午,这家店后院起获一批战国青铜编钟。
"俞清宁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:"我采购修复材料需要向警方报备?
""正常情况不需要。
"程晋走近工作台,手指悬在古画上方虚划,"但两周前省博物馆失窃的《秋山行旅图》,恰好也是绢本山水。
"他突然俯身,鼻尖几乎碰到画纸,"有意思,这亭子的画法...""程队长!
"俞清宁抓住他的手腕,"这是客户委托物,禁止触碰。
"两人的影子在宣纸上交叠成诡异的形状。
程晋首起身,从青布包裹里取出个青铜爵:"那么这件东西,俞小姐应该愿意鉴赏?
"林修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
青铜爵三足鼎立,兽面纹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青黑。
俞清宁却注意到爵耳内侧的绿锈下,隐约透出个"卍"字符——那是抗战时期某个秘密收藏组织的标记。
"赝品。
"她故意拖长尾音,"真品的云雷纹应该...""应该呈现同心圆辐射状,而非机械雕刻的平行线。
"程晋接话极快,眼中闪过笑意,"不过俞小姐没发现更明显的破绽吗?
"他将青铜爵倒转,底部赫然刻着简体字"1987年西安制"。
林修远憋笑憋得满脸通红,俞清宁耳尖发烫,这才惊觉自己仍攥着对方的手腕。
程晋收回青铜爵时,袖口擦过工作台边缘。
那盏紫外线灯突然倾倒,紫光如同出鞘的利剑刺向古画。
在众人惊呼声中,整幅山水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荧光脉络,宛如皮下涌动的血管。
"这是..."程晋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俞清宁己扑到画前。
那些荧光线条在山体间勾勒出完全不同的构图,原本空无一物的留白处,显现出个撑油纸伞的女子背影。
更诡异的是女子脚下的水面,倒影却是现代装束的短发形象。
"程队长。
"俞清宁啪地关掉紫外线灯,声音冷得像结冰的湖面,"您今天真的只是来请教问题?
"暮色降临时,俞清宁终于送走这位不速之客。
程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重新包裹好的古画,递来的名片在晚风中微微颤动:"如果想起什么线索...""我会联系文物局。
"她将名片塞回对方口袋,"不送。
"林修远锁好大门,突然指着茶几惊呼:"他什么时候放的?
"白瓷茶杯下压着张模糊的老照片,画面里几个穿中山装的人正在搬运木箱,背景建筑的门楣上,"静斋"二字清晰可辨。
俞清宁打开工作台的暗格,取出祖父留下的鎏金怀表。
表盖内侧刻着相同的"卍"字符,边缘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渍。
"修远,明天去查查郑岩的祖父。
"她摩挲着怀表冰冷的链子,"如果我没记错,当年文物南迁时,杭州站负责人姓郑。
"夜色渐深,俞清宁独自面对泛着幽光的古画。
当她第三次尝试临摹荧光脉络时,毛笔突然不受控制地横向划出,在宣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。
砚台里的朱砂无端沸腾,蒸起的热气中浮动着檀香的味道。
"你在这里吗?
"她轻声问。
穿堂风骤起,未及收起的《江南书画录》哗哗翻动,最终停在泛黄的一页。
民国二十三年春,苏沐云个展的报道旁,钢笔字批注潦草如惊蛇:"云纹错,月影碎,画魂归来终不悔。
"俞清宁伸手触碰那些字迹的瞬间,整座工作室的灯光突然熄灭。
黑暗中,女子幽咽的哭声从画轴深处渗出,冰凉的手指轻轻搭上了她的手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