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隐被安排在后院一间供香客或游方僧侣暂住的厢房里,房间不大,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旧的木桌,几乎别无他物。
同屋还住着另外两个同样落魄的书生,都是准备来年开春参加科举,提前来长安感受气氛,顺便碰碰运气的。
“两年……只有两年时间了。”
夜深人静时,躺在硬板床上,钟隐辗转反侧。
玄武门之变的具体细节,他记得很清楚。
李世民收买玄武门守将,设伏截杀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,事后逼迫李渊退位……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逐渐成形:能不能……提前向李渊预警?
或者,向太子李建成示警?
甚至,有没有可能从中斡旋,化解这场兄弟相残的悲剧?
于是,钟隐开始行动起来。
他省吃俭用,用仅有的几文钱买了最便宜的纸笔。
白天,他不再漫无目的地闲逛,而是去了文人墨客经常聚集的茶馆、酒肆,或者是一些寺庙举办的讲经、文会活动。
这天,在城南慈恩寺的一场小型文会上,几位小有名气的文人正在讨论前朝隋炀帝的功过。
有人盛赞其开凿大运河的功绩,有人痛斥其穷兵黩武导致亡国。
钟隐听了一会儿,忍不住插话道:“诸位先生所言皆有理。
然小子以为,评判历史人物,或不应以一时成败、一事功过来简单论断。
譬如运河,功在当代,罪在千秋乎?
或罪在当代,功在千秋乎?
其利弊得失,恐非‘暴君’二字可以尽述……”一番话说完,原本嘈杂的场面安静了下来。
几位文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。
其中一位看起来西十岁左右、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捋着胡须,赞许地点点头:“这位小友见解独到,不落窠臼。
敢问小友高姓大名,何处人士?”
钟隐心中一喜,知道机会来了。
他连忙躬身行礼:“晚生钟隐,从江南游学至此,见过诸位先生。”
“钟隐……”中年文士念了一遍,笑道,“果然人如其名,见解隐有深意。
老夫姓裴,单名一个寂字,忝为秘书郎。
今日得闻高论,幸会幸会。”
裴寂?!
钟隐心头巨震!
他万万没想到,自己无意间的一番议论,竟然吸引到了这位初唐重臣的注意!
裴寂可是李渊的老朋友,太原起兵的功臣,此刻正当朝,虽然历史上他后来在太子和秦王的斗争中立场摇摆,但无疑是能接触到权力核心的人物!
这简首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!
就在此时,另一个更具威严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:“裴侍中,这位小友确有不凡之见。
方才论及运河‘功罪千秋’之辨,本宫亦觉颇有新意。”
钟隐猛地抬头,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!
说话之人站在裴寂身侧,身着常服,面容温文儒雅,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雍容与威仪。
尽管刻意低调,但那份气度,绝非寻常人物!
是太子,李建成!
他竟然也在这里!
而且,他也听到了自己的议论!
钟隐只觉得头皮发麻,一股巨大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。
他怎么也想不到,自己孤注一掷的尝试,竟然同时惊动了裴寂和太子李建成!
这两人,一个是李渊的心腹重臣,一个……正是玄武门之变的牺牲者!
他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,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,再次深深一揖:“草民钟隐,见过……见过这位……先生。”
他不敢首接称呼太子,只能含糊其辞。
李建成并未在意他的称谓,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,缓缓道:“钟隐……你方才之言,并非全无道理。
历史功过,确非三言两语能定论。
你既有此见识,想必于经史子集亦有涉猎?”
“晚生……晚生只是读过一些杂书,胡乱感悟罢了,不敢当先生谬赞。”
钟隐额头渗出细汗,既是激动,也是紧张。
面对这位未来的悲剧主角,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。
李建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,转向裴寂:“裴侍中,这位钟隐小友,倒是块可琢之玉。
你慧眼识珠啊。”
裴寂连忙躬身道:“殿下过誉了。
老夫也是恰逢其会,得闻高论。”
他随即转向钟隐,笑容更加和煦,“钟小友,若是不弃,可愿随老夫到寒舍一叙?
咱们再细细探讨一番?”
钟隐的心脏狂跳不止。
他知道,这不仅仅是裴寂的邀请,更是得到了太子的赏识!
这扇通往权力核心的大门,似乎一下子打开了两道缝隙!
他深吸一口气,稳住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,再次躬身:“固所愿也,不敢请耳!
多谢裴秘书,多谢……先生厚爱!”
跟着裴寂走出慈恩寺,长安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,钟隐第一次感觉,自己距离那个风起云涌的历史旋涡,如此之近。
书生意气,或许真的能撬动历史的轨迹?
他对此充满了期待,也隐隐感到了巨大的压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