搪瓷缸里的隔夜方便面碎末簌簌跌落,混着铁皮柜的霉味钻进领口,恍若昨日卡在流水线缝隙的塑料碎屑。
摸黑套上牛仔外套时,袖口的塑料零件如生锈的图钉扎进腕骨——那是昨夜从废料堆捡的残次品,用打火机熔在布料上,成了块揭不掉的痂。
冷水抹脸时,镜中倒影青黑如铁,皮箱与背包里的家当轻得令人心慌:三件洗褪蓝的工装、半卷薄如蝉翼的卫生纸,还有压在背包夹层的中专毕业证,封皮磨得露出粗糙的纸板纤维。
手机地图显示公交需换乘两次,耗时1小时15分钟,总价5元。
推开出租屋铁门,巷口早餐摊的白雾裹着葱油饼香扑面而来,空胃突然绞得肋骨生疼,像台缺油的老旧机械。
原打算花3块钱买俩冷馒头潦草对付,可胃袋轰鸣如卡壳的齿轮,抖得指尖发麻。
想起工友说厂里包吃住,干满七天能预支,牙尖咬破下唇——舌尖还粘着昨夜方便面的咸涩,此刻却疯了般渴求热乎油星。
“来俩肉包、一根油条、一杯豆浆,加个茶叶蛋。”
扫码支付15元时,手机余额从120跳成105元,数字消逝的刹那,心脏漏跳半拍,像极了昨夜刮刮乐上模糊的“5”。
老板娘递来纸袋时,粗粝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点了点:“蛋是灶心火刚煮的,揣兜里暖手。”
塑料提手勒进虎口,这才察觉自己在发抖。
不是心疼钱,是整整三个月,没敢这样“奢侈”地喂饱自己。
咬开茶叶蛋的瞬间,咸香在舌尖轰然炸开,蛋黄绵密如一团小火球,顺着食道滚进空荡的胃袋,烫得眼眶微酸。
后排工人骂骂咧咧:“劳务又压价,日结工才给120。”
我望着窗外掠过的城中村砖房,突然觉得手里这袋热乎早餐,比任何红金包装的幻想都沉甸。
公交扫码扣掉5元,余额归零般跳成100。
首班车在六点零五分颠簸进站,车厢里浮着隔夜汗味与劣质香水混融的浊息。
有人将工装帽盖在脸上,帽檐下露出半截彩票边角——猩红底色刺得眼疼,像极了昨夜我刮破的那张。
换乘时在冷风中跺了二十分钟脚,第二辆公交摇摇晃晃驶入工业区,路边招工牌“月薪8000”的红漆字被晨雾泡得肿胀,像极了彩票店橱窗里永远差一位的中奖号码。
七点三十分,“安润杰劳务”的铁牌锈迹斑斑,挂在六层斑驳的砖楼前。
晾衣绳上的工装灰扑扑晃着,像一排举过头顶的白旗。
工友张学文的声音从电话里炸开:“厂车七点十分就走球了!
今晚八点回宿舍,你耐着性子等劳务!”
劳务的电话接通时带着刺啦的起床气:“急啥?
十点半才到办公室,先在楼下候着。”
坐在台阶上,早餐袋在风里沙沙作响,像极了昨夜彩票店外的枯叶。
铁皮垃圾桶里,半罐可乐的“再来一瓶”标签被踩得模糊,像极了我攥皱又展平的日结工资条。
阳光一寸寸爬上楼体,当数到第三十七辆厂车掠过,手里的茶叶蛋早己凉透。
咬下最后一口,蛋白的咸涩混着晨露的凉,却意外地扎实——原来真正的踏实,从来不是虚无的西十万砸中脑门,而是能把十五块钱的早餐,吃得有滋有味的此刻。
远处工厂的烟囱开始喷吐白雾,与早餐摊的热气在晨光中缠绵交融。
我摸出背包里的《机床维修手册》,扉页“熟能生巧”西个字被手指磨得发亮,像块温润的老玉。
劳务公司铁门“咣当”开合,穿西装的男人夹着文件夹走过,皮鞋尖踢飞了我脚边的早餐袋——袋子里躺着半根油条,和我不再发抖的手指。
风掀起外套袖口,塑料零件在晨光中闪了闪,像枚笨拙的勋章。
我忽然想起昨夜铁架床上,弹簧硌背时许下的决心——原来成长从来不是顿悟的闪电,而是齿轮开始咬合时,那一声微不可闻,却无比清晰的“咔嗒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