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到听见门外铁皮炉子与火钳碰撞的声响，还有李秀芬轻声哼唱的《东方红》，他才猛地清醒——自己真的在1980年，和年轻的祖父母生活在一起。
"表弟醒啦？
"李秀芬系着蓝布围裙，正在走廊的煤炉上熬粥，"卫国去厂里了，让你醒了首接去机械厂找他。
"她转身时，林成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上缠着纱布。
"你的手怎么了？
""昨儿纳鞋底扎的，不碍事。
"李秀芬不在意地摆摆手，却在他坚持下无奈道，"有点化脓，供销社的红药水用完了..."林成心头一动。
他借口去厕所，闪身进了空间。
昨晚他特意带回了几样必需品：一板阿莫西林胶囊、一小瓶碘伏和几片创可贴。
犹豫片刻，他把胶囊拆开，将粉末倒进随身带的小纸包里。
"试试这个。
"回到屋里，林成把纸包递给李秀芬，"我...从唐山带来的消炎药。
"李秀芬将信将疑地沾了点粉末涂在伤口上，惊讶地瞪大眼睛："凉丝丝的，一点儿都不疼！
""每天涂两次。
"林成又掏出创可贴，小心地帮她贴上，"这个防水，洗澡也不用摘。
"李秀芬像看魔术师似的盯着他："唐山现在都用这么高级的东西了？
""是...是救灾物资。
"林成支吾着转移话题，"我去找卫国哥。
"机械厂大门上方的红星己经褪色，门卫老头正打着瞌睡。
林成报上林卫国的名字，老头懒洋洋地指了个方向："锻工车间，最东头那排平房。
"厂区比林成想象的大得多，十几座厂房错落分布，空中纵横交错的蒸汽管道像巨人的血管。
路上不时有工人骑着三轮拖车经过，车斗里装着各种金属零件。
远处高耸的烟囱喷吐着黑烟，将半个天空染成铅灰色。
"林师傅！
你表弟来了！
"一个满身油污的小青年朝车间里喊道。
林卫国从一台老式冲床后面钻出来，工作服上沾满黑色机油："来得正好！
"他拉着林成走到一台锈迹斑斑的机器前，"这老爷车又***了，王师傅说可能是齿轮组出了问题。
"林成仔细观察这台足有两米高的老机器。
在2024年，这种机械早该进博物馆了，但此刻它却是工厂的生产主力。
他蹲下身，发现变速箱外壳有道细微的裂缝。
"这里漏油。
"林成指着裂缝，"而且..."他凑近听了听运转声音，"轴承磨损严重，得换新的。
"周围几个工人都围了过来。
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挤到前面："小同志懂机械？
""马马虎虎。
"林成谦虚道，心里却涌起一股自信——作为机械工程专业的学生，这种老式机械对他来说就像玩具一样简单。
"这是张主任。
"林卫国小声介绍，语气里带着敬畏。
接下来的半小时，林成详细讲解了故障原因和维修方案。
工人们听得目瞪口呆，张主任的眼镜滑到鼻尖都忘了推。
"小伙子有两下子！
"张主任拍拍林成肩膀，"正好下午有批急活，你帮着卫国一起干吧！
"午饭是在厂区食堂吃的。
林卫国用粮票换了两个玉米面窝头和一碗白菜炖粉条，特意给林成加了五分钱的肉片。
"你咋懂这么多？
"林卫国咬了口窝头，含糊不清地问，"高中还教这个？
""我...自学的。
"林成绞尽脑汁编故事，"我爸是八级钳工，从小就教我。
"林卫国眼睛一亮："怪不得！
我要是能考上八级，秀芬就不用挤公交车去纺织厂上班了..."正说着，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瘦高男子端着饭盒坐到他们对面："这位就是传说中李秀芬的表弟？
""周志强，厂里的技术员。
"林卫国介绍道，语气明显冷淡了些。
周志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，目光像X光似的扫过林成："听说你一眼就看出C620的毛病？
哪个学校毕业的？
""就...县一中。
"林成感到一丝不安。
这个技术员的眼神太锐利了，像是能看透他的谎言。
"有意思。
"周志强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粉条，"我表姑也在唐山，说地震后根本没有姓李的亲戚活下来。
"林成的手一抖，筷子掉在桌上。
林卫国皱起眉头："老周，你啥意思？
""随口一说。
"周志强站起身，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成一眼，"对了，新来的苏医生在找志愿者试种牛痘，你们谁去？
"下午的维修工作异常顺利。
林成凭借专业知识，不仅修好了机器，还改进了几个设计缺陷。
工人们看他的眼神渐渐从怀疑变成了敬佩。
"成了！
"傍晚时分，随着最后一颗螺丝拧紧，机器轰隆隆地运转起来，声音比之前平稳多了。
张主任亲自端来两杯高沫茶："小伙子，有没有兴趣来厂里上班？
临时工也行！
"林成刚要回答，厂区广播突然响起："紧急通知！
锻工车间林卫国速来医务室！
李秀芬同志在工作岗位晕倒！
"林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
他记得父亲说过，祖母就是在怀孕期间过度劳累导致体质虚弱，最终难产而死。
两人飞奔到医务室时，李秀芬正躺在简易病床上，脸色苍白如纸。
"低血糖加贫血。
"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正在给她测血压，"需要加强营养，最好休息两周。
"林卫国愁眉苦脸："可这个月全勤奖...""我来照顾表姐！
"林成脱口而出，"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。
"女医生转过头，林成这才注意到她约莫二十五六岁，齐耳短发衬着一张鹅蛋脸，胸牌上写着"苏慧"。
她的目光在林成脸上停留了几秒，突然问："你就是那个懂机械的小伙子？
"林成点点头，却发现苏慧的视线落在了他T恤的标签上——那上面清晰地印着"100% polyester 2022"。
"有意思的衣服。
"苏慧轻声说，眼神变得深邃起来。
回家的路上，林卫国背着半昏迷的李秀芬，林成拎着苏慧开的药——几片土黄色的维生素和一小包葡萄糖。
路过供销社时，林成借口买烟，用空间里最后一张现代纸币换了三十斤粮票和几块钱。
"你先带表姐回去。
"他把粮票塞给林卫国，"我去黑...去朋友那弄点营养品。
"天黑透时，林成才回到筒子楼。
他怀里揣着从空间带来的铁盒装奶粉、巧克力还有几支氨基酸口服液。
这些东西花光了他从现代带来的所有现金，但看到李秀芬喝下热牛奶后恢复血色的脸，他觉得值了。
"这得花多少钱啊！
"李秀芬摸着铁盒上印着的英文商标，声音发颤。
"朋友从广州带的。
"林成撒了个谎，"他做外贸生意。
"夜深人静，林成躺在折叠床上，听着隔壁夫妻均匀的呼吸声。
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闪回：工人们敬佩的眼神、周志强怀疑的目光、苏慧若有所思的表情...最让他揪心的是李秀芬苍白的脸。
他轻轻打开空间，将今天在厂里画的几张机械图纸放了进去。
明天，他要带回更多能帮助这个时代的东西——不仅是技术和药品，还有改变命运的知识。
窗外，一列火车呼啸而过，汽笛声划破夜空。
林成摩挲着胸前的玉佩，第一次认真思考：如果他真能改变历史，父亲是否就不用从小失去母亲？
而这样的改变，又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