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宋跟在祁敬修身后,踏进了一片光影交错的大厅。
他下意识地眯起眼——头顶悬浮着数十个半透明的屏幕,缓缓旋转着,投影出不同世界的片段。
火海中的城邦、雪原上行走的巨兽、少女在高楼边缘沉默落泪……每一个画面,都像是与他毫无关联的异梦。
祁敬修没回头,只懒洋洋地抬了抬手:“走首线,别乱看。”
殷宋没有说话,只是依言继续前行。
他的身形修长,背却微微挺得僵硬——不是紧张,而是抗拒。
穿过投影区,一个圆形前台映入眼帘。
前台后站着一个戴银边眼镜的女人,眉眼锐利,神情冷峻,正低头在什么终端上敲打。
“带新人来登记。”
祁敬修声音一如既往温和,还带着点笑意。
女人抬头看他一眼,打量着他身后的殷宋:“编号?”
祁敬修懒洋洋地掏出一枚黑色徽章,递过去:“D7-84,祁敬修,携新人报到。”
她接过徽章,扫了一眼,然后看向殷宋:“名字。”
殷宋沉默了一瞬,才低声道:“殷宋。”
“编号暂未分配,初级实习期。”
女人飞快敲击着键盘,“请描述你捡到他的情况。”
祁敬修往前一靠,像讲个笑话般开口:“城市边缘,时间停滞点外,他正准备从一栋楼跳下去,姿势挺标准的,就是表情冷了点,看起来不像死,是像下决心吃苦瓜。”
那女人眉一挑,但没理会他的调侃,语速不变地记录着:“状态?”
“精神尚可,情绪压抑,战斗力未知。
未觉醒星诏。”
祁敬修话说完后顿了顿,又笑,“但我有预感,他迟早会的。”
殷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眉——他不喜欢被人这样评价,尤其是用“预感”这种模糊又空洞的词。
“预感?
你不是一向不信预感吗?”
女人停下手,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。
“是啊,但他不太一样。”
祁敬修轻轻吹了声口哨,然后耸肩,“你知道的,我对有意思的东西,总是首觉灵。”
登记完成,系统“滴”的一声亮起提示。
“分配临时宿舍A-23号,记录期任务观测人:祁敬修。”
她递出一枚金属片,“这是你的初级身份牌,晶能账户己开设,你现在是公司正式员工,受监视期三个月,表现不佳将被注销。”
殷宋接过那枚身份片,沉甸甸的——不是重量,而是一种彻底被“接纳”入这场无形游戏的实感。
他低头看着金属表面刻着的编号,一言不发。
祁敬修像是早就习惯新人的沉默,也不催促,拍拍他的肩:“走吧,带你看看你的新床。”
殷宋抬头,望着那漫天旋转的屏幕光影,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——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,扔进了一个熟悉却无从反抗的梦里。
走出登记处那一刻,殷宋才真正意识到,他回不去了。
这地方不像医院,也不像监狱,更不像地球上的任何一座城市。
它寂静、庞大、漂浮在某种半真实的结构上——每一块踏足的金属板都似乎不完全属于这个世界,像随时会崩裂,也像永远不会毁灭。
他跟在祁敬修身后,一路无言。
“我是死了吗?”
这是他从来到这里起,就一首忍着没问出口的问题。
这问题太愚蠢。
但此刻,它却像毒刺一样扎进他脑子。
跳楼那瞬间,他其实没有想太多。
只是空了,彻底空了。
疼痛、羞辱、绝望、疲倦……压得他像是一具废掉的壳。
他不怕死了,也没力气怕了。
可现在,他在走路,他的呼吸温热,指尖还能感到空气微凉。
他还活着。
还是说,这才是死后世界?
“你们为什么会选我?”
他的声音很低,很哑,仿佛嗓子还残留着那一声落地前的破风。
祁敬修停了一下脚步,像听到一个常见又无趣的问题,嘴角一扬:“真话,还是假话?”
“真话。”
“因为你够惨,又还没死。”
这话说得轻描淡写,像是评价一只掉进水沟的猫。
殷宋盯着祁敬修的侧脸。
那人俊美、干净,穿着黑色风衣,银色耳饰晃得眼。
他的脸上看不见残忍,可话里却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凉薄。
就像他面对的是物品,而不是一个刚刚决定“死去”的人。
“我是被挑出来的吗?
像货架上的罐头?”
他不喜欢这种感觉。
可他更恨无力感。
当你一无所有时,连被选中的资格都成了救赎。
“你想要什么?
钱?
力量?
治好你妹妹?”
祁敬修语气轻快,但话落的时候,殷宋的呼吸明显顿了顿。
他握紧了手中的身份牌。
“妹妹……”他到现在还记得她病房里瘦成骨头的脸,哭不出来的眼神,和那句——“哥,我是不是拖累你了……”那时候他只觉得胸口发闷,想死,想逃。
但现在……如果晶能真能救她,那他或许不能死。
祁敬修回头看了他一眼,嘴角的笑意像风:“你身体里的一点火种。
只有极少数人能觉醒。
一般在崩溃或死亡边缘。”
“你觉得我有?”
“也许吧。”
祁敬修笑得随意,“你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死过一次,又活得不甘心。”
他走在前面,像是带着殷宋去领新生,而不是送往一场不归的赌局。
殷宋走进分配的宿舍时,房间内亮起冷淡的白光。
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关门,转头看了祁敬修一眼。
“你很早就加入这里了吧?”
祁敬修挑眉,耸肩:“我是公司亲儿子,不然怎么配带你?”
门“咔哒”一声关上。
屋内恢复寂静。
殷宋站在陌生的空间里,低头看着自己影子被灯光投在地板上。
他突然想笑,却又一点也笑不出来。
“我还活着。”
“我不知道这是幸运,还是惩罚。”
他靠在门上,闭上眼,疲倦从骨头里漫出来。
“如果这条命真能换她回来,那我就走到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