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天是被疼醒的。
太阳穴像被人用铁锥子一下下凿着,喉咙干得冒烟,连呼吸都带着股腐木味。
他迷迷糊糊想抬手揉额头,却被腕子上的粗麻绳硌得生疼——这绳子?
他猛地睁眼,入目是房梁上垂着的蛛网,还有一盏将灭未灭的油灯,灯芯噼啪爆着火星,在墙上投出两个晃动的影子。
“老先生,这都第三日了,药汁灌下去就跟泼在石头上似的。”
女声带着点尖细,像是刻意压着嗓子,“夫人说了,再这么耗着,府里的米粮都要被他糟践完。”
“死马当活马医罢了。”
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,“脉象虚浮如游丝,阳气早散得差不多。
今夜子时若还醒不过来......”“那我这就去叫人抬他去乱葬岗!”
女声突然拔高,“省得占着偏房,晦气!”
乱葬岗?
抬出去埋了?
萧天脑子嗡地一响,后颈瞬间沁出冷汗。
他想说话,喉咙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,只能发出嘶哑的“咳咳”声。
“谁?!”
女声尖叫起来。
油灯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火光映出两个身影——穿绿衫的小丫鬟正抓着老大夫的袖子往后缩,老大夫的白胡子都在抖,手里的药碗“当啷”砸在青砖地上,褐色药汁溅到萧天脚边。
“诈、诈尸了!”
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,转身就往门外撞,门闩“咔”地断成两截,她连滚带爬冲出去,老大夫紧跟着踉跄两步,被门槛绊得扑在地上,爬起来时鞋都跑丢了一只。
萧天望着空荡荡的门,喉咙里的灼烧感稍微缓了缓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——粗布短打,袖口磨得发亮,腕子上的麻绳勒出红印,再摸头顶,长发用根草绳随便扎着,发尾还沾着草屑。
这他妈是哪?
他记得自己昨晚在夜市摊吃烤串,跟人抢最后半瓶啤酒,推搡间撞翻了路边的算命摊子。
那老头骂骂咧咧追出来,他撒腿就跑,结果被路沿石绊了个狗啃泥,再睁眼......萧天挣扎着坐起来,脚刚沾地就差点栽倒。
土坯房不大,除了张铺着稻草的破床,就剩个缺了口的陶瓮,瓮里有半瓮凉水。
他捧起喝了两口,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,这才勉强稳住神。
窗外传来脚步声,萧天赶紧缩到门后。
两个扛着铁锹的粗使汉子从门前经过,其中一个瓮声瓮气:“听说偏房那废物醒了?”
“醒个屁!”
另一个嗤笑,“我昨儿还见小琴往他嘴里灌符水,那模样跟死鱼似的。
要我说啊,陈老爷早该把这吃软饭的赶出去,偏生小姐心软......”声音渐远,萧天却捏紧了门框。
吃软饭?
上门女婿?
他突然想起方才丫鬟说的“陈府”,又想起原主模糊的记忆——醉仙楼里跟人抢酒喝被揍,跌进臭水沟里人事不省,再然后......就换了他来。
“叮——”陶瓮里的水突然晃出涟漪,萧天低头,看见自己在水里的倒影:剑眉星目,肤色倒是比现代白些,左眼角有颗小痣,倒跟他前世长得有七分像。
他下意识摸向裤裆,确认关键部位还在,这才松了口气——穿成太监他可受不了。
日头西斜时,萧天溜达到花园里。
陈府的花园比他想象中阔气,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旁种着几株金桂,香得人发晕。
几个丫鬟提着铜壶浇花,其中两个正蹲在廊下嗑瓜子,声音飘进耳朵里:“你说那萧姑爷,往日里喝得烂醉就耍酒疯,前日里在大街上抢刘屠户的猪肉,被人揍得半死,要不是小姐派小琴去捞人......”“嘘!”
另一个慌忙瞥了眼西周,压低声音,“小姐最烦提这事儿。
我听账房的王伯说,陈老爷早备好了休书,就等那废物咽气呢!”
“可不是?”
第一个丫鬟撇了撇嘴,“咱们小姐才貌双全,嫁这么个没出息的,要我说啊......”“啪!”
铜壶砸在地上的响声惊得两人跳起来。
萧天弯腰捡起铜壶,冲她们笑了笑:“手滑了。”
两个丫鬟面面相觑,拎着壶快步走了。
三天后。
萧天蹲在偏房门口晒着太阳,手里捏着片桂叶。
这三天他把陈府转了个七七八八——前院是陈老爷会客的地方,雕梁画栋;中院是陈夫人和陈小姐的住处,连门槛都比别处高半尺;他住的偏房在最西边,墙根下长着半人高的野蒿,夜里还能听见野猫打架。
下人们的闲言碎语他也听了个大概:原主叫萧天,是陈府的上门女婿,无父无母,三年前在街头救过陈小姐,陈老爷感念恩情才应了这门亲事。
可自打成了亲,这主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,每日里不是赌钱就是酗酒,上个月还在醉仙楼跟人抢酒喝,被揍得头破血流。
陈老爷早憋着气要休了他,要不是陈小姐拦着......“萧姑爷。”
小琴端着碗药站在门口,绿衫下摆沾着泥点,眼神躲躲闪闪。
那天她撞坏门闩跑了之后,再没敢单独来见他。
“放这儿吧。”
萧天指了指石桌。
小琴放下药碗就要走,却被他叫住:“那天你要埋我,是陈老爷的意思?”
小琴咬了咬嘴唇:“夫人说......说您醒不过来,占着偏房不吉利。”
她抬头看了他一眼,又迅速低下头,“其实......其实小姐前儿还问起您,说等您好了要去佛堂上香。”
佛堂?
陈小姐?
萧天望着小琴跑远的背影,把药碗里的苦汁一饮而尽。
喉间的苦味漫开,他望着院外的朱漆大门,门楣上“陈府”两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晃眼。
风又起了,吹得桂树沙沙响。
萧天摸了摸怀里——原主身上只剩半块缺角的玉佩,雕着朵残菊,看样子是便宜货。
他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,只听见门房老张头跟人闲聊时提过“洪武二十三年”,可他前世学的历史里,洪武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,难道......“萧姑爷!”
门房老张头从角门探出头:“老爷叫您去前院!”
萧天站起身,拍了拍裤腿的草屑。
前院?
陈老爷?
他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襟,往那边走去。
风卷着桂香扑进鼻腔,他望着前面垂花门的影子,心里突然浮起个念头——这日子,总不能一首这么过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