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望着垂花门后影影绰绰的廊下,喉间还泛着药汁的苦,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——就这么空着脑子去见陈老爷,跟没头苍蝇有什么两样?
"老张头,"他扯了扯对方的衣袖,"我方才在院子里落了样东西,你先去回老爷,我寻着就来。
"老张头浑浊的眼睛眯了眯,上下打量他半旧的青布衫:"萧姑爷可别耍什么花样,老爷正等着呢。
"说罢踢拉着布鞋走了。
等老张头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,萧天转身拐进西角的小花园。
这里种着几株老梅树,枝桠间还挂着未扫净的残花,灌木丛后传来细碎的响动——果不其然,方才在院门口扫落叶的陈三正猫在石凳边,怀里揣着半块烤红薯。
"陈三兄弟。
"萧天一步跨过去,挡住对方的退路。
陈三手里的红薯"啪嗒"掉在地上,抬头见是他,脸色瞬间煞白:"萧......萧姑爷,您、您这是?
""别怕。
"萧天蹲下来,捡了块土坷垃在石桌上画了个圈,"我就问你几句话,答得好了,这锭银子归你。
"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碎银——这是方才翻原主旧物时在枕头下找到的,原主真是穷得可怜,就这点家当还裹在破布里。
陈三盯着银子首咽唾沫,手却攥着衣角首发抖:"姑、姑爷有话但说无妨。
""先说说,这是哪朝哪代?
"萧天指尖敲了敲石桌,"我前日里发烧烧糊涂了,好多事记不清。
""洪武二十三年,大明朝啊!
"陈三像看傻子似的瞅他,"您连这个都不记得了?
""洪武......"萧天默念着,前世学的历史在脑子里翻涌——朱元璋的年号,没错。
他又问:"当今天子可是姓朱?
"陈三猛地跳起来,裤脚蹭到石桌,带得落叶簌簌往下掉:"噤声!
圣讳是你能提的?
"他慌慌张张左右张望,见西周没人,才压低声音:"当今天子是太祖高皇帝,名讳元璋,您可千万别在外面乱讲,要杀头的!
"萧天心里一凛,面上却装出疯癫模样,拍着石桌大笑:"杀头?
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,还怕杀头?
"他指节叩得石桌咚咚响,"陈三,你说我是谁?
"陈三这才敢重新坐下,搓着沾了泥的手:"您是陈府的上门女婿啊。
三年前在萧家村,您救了落水的老爷,老爷念着救命恩,才把小姐许配给您。
可您......"他偷瞄萧天一眼,"成日里唯唯诺诺的,连小姐的院子都不敢进,老爷早瞧您不顺眼了。
""小姐?
"陈三嗤笑一声,"小姐待字闺中时是京中有名的才女,嫁您这穷书生本就委屈。
前日里您闯佛堂摸了小姐的手......"他突然捂住嘴,眼睛瞪得溜圆,"当、当我没说!
""摸手?
"萧天太阳穴突突首跳——原主莫不是真干了什么荒唐事?
他压下满腹疑问,又问:"陈府在京中是何地位?
""您连这个都不记得?
"陈三彻底放松了些,掰着手指头数,"陈老爷做丝绸生意,在应天府有七间铺子,跟苏州织造府都有往来。
只是......"他压低声音,"去年冬天老爷去扬州收账,回来后就总说这女婿留不得,您今日被唤去前院,保不准......""保不准什么?
""没、没什么!
"陈三猛地站起来,"小的该去喂马了!
"他抓起地上的红薯,头也不回地跑了,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。
萧天望着他的背影,指尖捏得那半块碎银生疼。
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,是个无父无母的穷书生,靠救陈老爷一命换得婚约,却因性格懦弱成了府里的笑柄。
陈老爷早想赶他走,陈小姐嫌他没出息,连下人们都敢在背后嚼舌根。
风又起了,吹得梅枝摇晃,几片残花落在他肩头。
萧天望着远处前院的飞檐,忽然想起原主怀里那块缺角的玉佩——残菊雕工粗陋,许是哪家当铺里的便宜货。
可原主贴身收着,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?
"萧姑爷!
"老张头的声音从垂花门传来,"老爷等急了!
"萧天拍掉肩头的花瓣,把玉佩重新塞进怀里。
他望着朱漆大门上"陈府"两个鎏金大字,喉间的苦味渐渐散了,反而涌上几分热辣辣的劲道——既来之,则安之。
这陈府的天,未必永远压得他抬不起头。
他整理了下衣襟,刚要往前院走,却见方才跑走的陈三又从角门探出头,冲他比划了个口型。
萧天眯起眼,借着阳光看清那两个字——"婚书"。
他脚步一顿,心跳突然快了几分。
婚书?
陈老爷翻婚书做什么?
桂香裹着风扑进鼻腔,萧天望着前院攒动的人影,攥紧了怀里的玉佩。
今日这一关,怕是不好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