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庙中埋下舅舅的那天,他流完最后一滴眼泪,眼里只剩下死寂的风雪。
他不再说话,也不再抬头,只是一脚一脚,将自己深埋在路上。
妹妹病得越来越重,浑身烧得烫,眼睛却睁得圆圆的,不哭也不闹,只是轻声问他:“哥哥,我们是不是快死了?”
林砚咬着牙,把额头抵在她冰凉的脸上,低声说:“不会。”
他们没有再去苏家。
林砚知道,那座门楼,再去一次,只会多一具尸体。
•那是个叫“乌泥垭”的小山村,穷得叮当响,靠山吃山,人人泥腿湿脚,日子苦得像被雨水泡烂的布鞋。
村里有个老寡妇叫“李三娘”,没儿没女,靠捡柴种菜活着。
林砚敲了她的门,背后是满身高烧的妹妹。
“老婆婆,能借个地方吗?
她快死了。”
李三娘本想骂人,可抬头看见那双眼睛——黑得像夜里的井,深沉而无波——她愣住了。
那是个孩子的眼睛,却像见过千年雪骨。
“进来吧。”
她叹口气,“命苦的娃。”
•李三娘家不过三间土屋,破锅裂碗,却干净。
她煮了姜汤,用热水敷在阿姝的额头,又找来山药和米熬成稀粥,一点点喂进她嘴里。
林砚没吃,只是坐在门口,看着漫天黄昏。
“你娘死了?”
李三娘问。
“嗯。”
“你爹呢?”
“我没爹。”
李三娘点点头,没有再问。
林砚也没说话,夜深了,他替妹妹盖好被子,又去后院打水、劈柴、扫地,把老屋里里外外全干了一遍。
李三娘躺在床上,听着劈柴声,眼中湿润。
这年头,还有会回报的人。
•阿姝烧了整整三天,终于退了热。
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:“哥哥,我们是不是被苏家赶出来了?”
林砚点头:“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。”
阿姝不懂这些话,只知道哥哥脸上冷得可怕,跟庙里那天埋舅舅时一样。
•林砚在村里住下来了。
他没身份,也没姓,李三娘就说他是自己远方的亲戚,从小被卖出去,现在找回来。
没人问,没人信,没人管。
村民都很穷,可看到他带着个妹妹,每天劈柴挑水、帮人下田,也就渐渐接受了他。
林砚从不和人多话,力气却大得出奇,干活又利索。
村里人渐渐都说,这小子命硬,是个过得去的苗子。
他不在意这些。
他只在意阿姝吃得饱、睡得暖、病不再发作。
那年冬天,山雪压塌了李三娘屋顶,林砚用半夜时间砍木头,把整个屋顶重搭了一遍。
春天来了,他砍了竹子编篱笆,栽了树,搭了鸡窝,还从山上捡来个瘸腿小狗。
阿姝笑着说:“哥哥,我们是不是有家了?”
林砚愣住了,然后点了点头。
“对,有家了。”
他没告诉她,他常常梦见那日破庙,梦见舅舅跪在风雪中,手里握着快要熄灭的柴火。
也梦见苏家高门之下,那群人嘲笑他、打断玉簪、将他当成狗一样撵走。
那玉簪,他一首藏在胸口,不曾离身。
•这一年,他十六岁。
春末,村里来了陌生人。
三辆马车停在村口,一群穿灰衣的人下车,其中一个少年,锦衣玉带,腰悬玉佩,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。
他姓苏。
苏家远支,来乌泥垭收山货,顺带看望当地田租情况。
没人知道他是谁,林砚却远远就认出来了。
那是苏璟寒的庶侄,苏成曜。
小时候跟苏璟寒一起长大,如今负责苏家周边六地的采买运输,表面温和,实则狠辣——据说有次粮车迟到三天,他首接将押运管事的两个老人浸死在雪水里。
林砚没有去看,只在山上看了一眼,便转身回屋。
那天晚上,村口几个少年拦住了林砚。
“你就是那个流浪进村的小子?”
“听说力气不小?”
“给苏少爷表演个玩意,爬树掏鸟蛋,你不是会?”
林砚不理他们。
一个少年怒骂:“草民就是没教养!
苏家赏你是天恩,敢不给面子?”
另一个抬手就想打他,结果被林砚一脚踹翻,首接飞出三丈,撞在树上。
“林砚——你疯了?!”
林砚站在风中,冷冷看着他们:“滚。”
那一刻,他没有再隐忍。
他想起那张熟悉的脸——苏家人。
从苏璟寒到主母,从护院到嬷嬷,从撕碎簪子到赶他出门——他一个都不会忘。
“我终有一日,会回去的。”
“不是去求一个身份,而是去灭一座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