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窗纸漫进来,她半眯着眼,便见那道红线己从手腕爬至手肘,像条被抽去骨的赤练蛇,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。
昨夜用指甲刮出的血痕还凝着暗褐,可那红线竟穿透血痂,愈发鲜艳得刺目。
"姑娘醒了?
"绿竹端着铜盆进来时,正见她对着手腕发怔。
小丫鬟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,声音发颤:"柳妈妈让我给您带句话——这红线是摄政王用南海鲛人泪混着巫蛊草画的追踪符,擦不掉的。
"沈烬垂眸轻笑,指尖漫不经心划过红线,"柳妈妈倒是贴心。
"她知道醉月楼的老鸨向来八面玲珑,可这消息里藏着的,分明是"莫要轻举妄动"的警告。
绿竹将水盆搁在妆台前,铜盆底与木案相碰,发出细碎的响:"王爷说辰时三刻要见您,让小七带您去花园转转。
"沈烬望着镜中自己素白的脸,忽的扯下头上木簪。
乌发如瀑垂落,她歪头对绿竹笑:"去告诉小七,我换身素裙便来。
"花园里的桂树正落着碎金般的花。
沈烬踩着青石板走在前面,小七的玄色披风扫过她脚边。
这暗卫首领腰悬淬毒短刃,目光像浸了冰水的剑,可当她忽然开口"前朝余孽"时,那剑竟晃了晃。
"小七统领可知,当年萧氏屠城时,有个穿月白锦袍的小公子?
"她伸手接住飘落的桂花,"我阿娘说,那孩子抱着前朝皇后的凤冠,跪在血里哭。
"小七的喉结动了动。
沈烬将桂花揉碎在掌心,碎金混着薄汗黏在指缝:"后来那孩子被萧氏家主抱走了——听说现在成了摄政王的左膀右臂?
""姑娘莫要胡说。
"小七的声音比晨露还冷,可他握刀的指节泛着青白。
沈烬偏头看他,嘴角勾出狡黠的笑:"我胡说?
那统领方才眼神晃得厉害,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"小七猛地别过脸去。
她知道自己赌对了。
暗卫首领若只是单纯忠于萧寒阙,不会对"前朝"二字有这般反应。
这王府里,怕是藏着比她更想撕开旧疤的人。
午膳时分,萧寒阙是踩着檐角铜铃的脆响来的。
他褪去朝服,只穿月白暗纹锦袍,腰间玉坠随着步幅轻晃。
沈烬正用银匙搅着莲子羹,便见他将一本裹着黄绢的古籍搁在案上,"沈姑娘,这是你父母的东西。
"她的手指骤然收紧。
莲子羹泼在素裙上,晕开一片水痕。
沈烬盯着那本古籍,封皮上"沈氏医典"西个小楷是阿娘的笔迹——她七岁那年,阿娘还在灯下教她写这几个字,说"医者仁心",说"沈氏世代不侍权贵"。
"王爷从哪弄来的?
"她的声音发涩,指尖却稳稳掀开书页。
泛黄的纸页间飘落一张地图,边角卷着焦痕。
沈烬一眼认出那是父亲书房墙上的星图,可如今被改得面目全非,山脉河流间密密麻麻标着朱砂点,最中央写着"藏"字。
"或许,你想知道更多。
"萧寒阙支着下巴看她,眼尾红痣在日光下像滴凝固的血,"比如,当年沈氏满门抄斩时,为何你阿娘的妆匣里会有前朝玉玺的拓印?
"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早该想到,萧寒阙不会平白给她东西。
这古籍是饵,地图是钩,他要钓的,是她藏在骨血里的执念。
"谢王爷赠书。
"她将地图原样夹回书里,抬眼时己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笑,"只是这莲子羹太甜,王爷若再送东西,不如送坛醉月楼的女儿红?
"萧寒阙低笑出声,起身时袍角扫过她膝头:"沈姑娘要酒,本王让人备十坛。
只是——"他俯身在她耳畔,呼吸拂过耳垂,"莫要让本王等太久。
"傍晚的风裹着秋凉。
沈烬将古籍锁进妆匣最底层,却在转身时瞥见窗纸上晃动的人影。
她盯着那抹模糊的轮廓看了片刻,忽然抓起古籍狠狠摔在地上。
"一群废物!
"她踩着满地碎纸,声音里带着癫狂的笑,"偷东西都不会?
当本姑娘是瞎的?
"窗外的动静顿了顿,传来枯枝折断的脆响。
沈烬弯腰捡起地图,果然见右下角被撕去拇指大的一块。
她捏着那残缺的边角,望着暮色里渐起的炊烟,嘴角勾起冷笑——能在摄政王府当暗桩的,除了萧寒阙的人,还能是谁?
深夜的书房飘着沉水香。
沈烬贴着墙根挪到窗下,指尖在砖缝里抠出个浅槽。
她记得白日里小七带她逛花园时,说过"王爷书房的窗闩是云纹铜制",此刻借着月光,果然见那铜闩泛着幽光。
她从发间抽出根银簪,轻轻一挑。
"咔嗒"。
书房里烛火摇曳,案头堆着半尺高的密奏。
沈烬猫腰溜到书案后,刚要翻开最上面那本,便听身后传来清冽的男声:"沈烬,你觉得我会让你轻松脱身吗?
"她猛地转身,撞翻了案上的青瓷笔洗。
墨汁泼在密奏上,晕开大片污渍。
萧寒阙站在阴影里,只露出半张被烛火映亮的脸,眼尾红痣像要滴出血来。
"王爷,您又何尝不是困兽犹斗?
"沈烬退到书架旁,指尖摸到背后的青铜镇纸。
她望着他腰间那柄镶嵌东珠的匕首——那是昨夜他掐她脖子时,刀尖抵在她锁骨上的位置。
"困兽?
"萧寒阙低笑,指节敲了敲案上的密奏,"本王刚收到消息,漠北的狼崽子们要联合西戎起兵。
而沈姑娘的旧识,正带着一队死士往京城赶。
"沈烬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一步步逼近,靴底碾过地上的碎墨:"你以为撕了地图就能藏住秘密?
你以为在花园里套小七的话,本王会不知道?
""那王爷为何不杀我?
"她扬起下巴,镇纸在掌心沁出冷汗。
萧寒阙忽然停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。
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,指腹擦过她腕间的红线:"因为你和我一样——"他的拇指碾过她唇瓣,"都想看看,这局棋,谁先输得血肉模糊。
""轰——"一声巨响震得房梁落灰。
沈烬借机撞开他,躲到书架后。
烛火被气浪掀得忽明忽暗,照见萧寒阙微扬的嘴角。
他望着窗外翻涌的火光,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兴味:"来得倒巧。
"沈烬贴着书架,望着他转身走向门口的背影。
她摸出怀里的半张地图,借着晃动的烛火,看见上面新浮现的一行小字——"子时三刻,西墙第三块砖"。
窗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。
她盯着腕间跳动的红线,忽然笑了。
这一局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