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这一结合,性质就定了!
他瞪着两个大眼睛去看她,她不明所以,忙将挂在门框上的老黄历取下来,递过来,嘴里解释道:“匆忙是匆忙了点,但你不是等不及嘛”。
“我等不及?
等不及什么?”
卞明宣终于鼓足了勇气,认认真真地将她打量了一遍,突然问道,“这不是一九七七年吗?
我的录取通知书呢?
你放心,我做出的事情,我一定负责到底。
等我到了省城……”没等他说完,却对上了她疑惑的眼神,随即又释然了,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:“别说这些没用的了,结婚证都扯了,后悔药没地买去。
趁热吃。”
说罢,拿起黑色的馍馍,就往嘴边塞去。
卞明宣到底是读过书,懂得点“好男不跟女斗”“谦让有礼”的道理,伸手拿过黑馍馍,说:“你吃白面的吧,你一女人家”。
她瞬间噙满了眼泪,感激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。
见他低着头,将黑馍馍一块一块掰到菜汤里,拿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,鼓了鼓劲,说了句刨心挖肝的话:“我一定好好对你,不让你吃委屈”。
卞明宣点了点头,像是认命了。
可是,他怎么也想不明白,好好的一九七七年,喝了两盅酒,一睁眼就回到了一九七零年呢。
要说倒退了七年也就罢了,既然知道了历史,重新捡起来课本,回头别说是省城的师范学院,就是声名赫赫的香城大学,也不在话下。
只是,看现在自己这个身体,怎么也二十西五了,怎么时间倒退了七年,年龄还长了七年呢,想不通。
卞明宣见馍馍泡软了,端起搪瓷盆,三下五除二喝了个精光。
丝毫没看到旁边的她,正一丝一丝的撕着白面馒头的皮,放在门牙上细细地嚼着,眼睛在偷偷地瞟。
见卞明宣一副没吃饱的样子,她慌慌张张地把手中的白馍馍又递给他,压着嗓门,细细柔柔地说:“你吃吧”。
卞明宣没接,只摆了摆手,说:“你慢慢吃。
我问你点事,你可得跟我实话实说”。
“嗯”,她还是这么低着头,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。
卞明宣在心里盘算了很久,才开口道:“我结这个婚,我爹娘、姐姐、姐夫知道吗?
他们都家去了?”
“啊?”
她没控制住嗓门,大声说出疑问,“你说啥?
你哪有爹娘啊?
哪有姐姐啊?
别不是还没醒酒吧?”
“什么?
你说什么?
你说什么?”
卞明宣不敢相信她的话,激动地站起来就往外走。
她着急了,也顾不得刚刚二大娘、三大娘嘱咐的那些“要小声说话,别吓着人家”,慌慌张张地就要来拉扯卞明宣,拉扯之间,这唯一的、完整的桌子也被激动的卞明宣掀翻在地,搪瓷缸子、筷子滚落一地。
“怎么回事?
才结婚就打架”,门外传来一声炸雷一般的吼声,也不敲门,抬腿就踢开了门,大步跨了进来。
“书记,书记,恁可来了”,她像是有了主心骨,跨过一地的狼藉,快步走上前,先敬了个礼,又语速极快地说,“明宣不知道招了什么了,昨天还好好的,今天睁眼就不认得我了,刚才还跟我要爹要娘”。
她连说带比划,捎带手地还把早晨床板睡断了的故事也给书记讲了一边。
书记是个矮墩墩的中年男子,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,膝盖处打着两个补丁,针脚很粗。
卞明宣从没见过他。
也想不明白,好端端的,怎么又冒出来这么个人物。
见卞明宣还愣怔着,书记指了指地上,说:“凤庆啊,别干看着,把地上拾掇拾掇”。
闻听安排,她立刻动起来,先捡起滚到角落里的白馍馍,拍了拍灰尘,塞到嘴里,但没吃,只用牙齿咬着。
又蹲着捡起来其他。
地上撒了汤汤水水,她一边皱眉头,一边去外面端了一簸箕雪进来撒上。
“等等,雪”?
卞明宣盯着地上白色的雪,大脑一片空白。
昨天我还躺在老水牛的背上晒太阳,知了叫得我耳朵疼。
今天怎么就有了雪?
书记扶起地上歪倒的凳子,自顾自地坐下,对卞明宣摆了摆手,那架势,好像是让卞明宣也坐。
但环顾西周,这个屋子里就这么一把断了腿的破椅子,还能在哪里坐下呢?
卞明宣没有动,只慢慢地将身子向团长调转过来,听候领导指示。
这一套动作,卞明宣熟悉得很。
自父母被打为“坏分子”之后,隔三岔五地,卞明宣就要代替父母去参加“学习班”,去听候那些大字不识几个、口号喊得震天响的“贫下中农”教育。
别看他们文化不高,但等级意识却很强,脚尖的朝向,下巴的角度,都能上升到是否需要“加班学习”的程度。
卞明宣很小的时候,就懂得看人眼色,悄无声息中摆正自己的姿态和位置。
很显然,书记对卞明宣的表现非常满意。
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她“好好学着点儿吧”。
书记咳嗽了几声,这才说了话,“明宣啊,组织看人是不会错的。
你的出身虽然……就那样,但这么多年来,你的表现,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。
你和程凤庆同志的结合,是经过组织深思熟虑的。
虽然说,你爹娘还没找到,也定不了性。
但你和程凤庆同志结合了,这就定性了。
你就是光荣的‘贫下中农’了。”
说罢,仿佛连自己都说服了,两手搓了搓,又握在唇边,很文明地干咳了几下,“队里也研究过了,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和程凤庆同志的身体情况,来年开春化了冻,你俩就不必上山了。
和程凤庆同志一起,留在团部,照应照应吧啊”。
说罢,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这对小夫妻。
一高一低,一胖一瘦,一黑一白,怎么看,怎么就觉得不般配。
卞明宣听得云里雾里,不过关键的几句倒是听清楚了。
什么叫“你爹娘还没找到”,难不成,运动又猛烈了起来,爹娘不堪重负,跑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