悬梁破晓

梁耀中的眼球先于意识苏醒。

赌场猩红的地毯纤维在视网膜上放大，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和廉价香烟的焦油味。

他的右眼己经被挖去，左眼视野里，阿坤的砍刀正滴着血——那是他自己的血。

"跑啊，怎么不跑了？

"独眼阿坤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，"不是说要端掉我们老窝吗？

"梁耀中想说话，但被割开的喉管只发出"咯咯"的声响。

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指尖那枚醒脑药片上，药片正从染血的指缝滑落，在血泊中溅起微小的涟漪。

黑暗吞噬一切。

"叮——"手机提示音刺破黑暗。

梁耀中猛地坐起，冷汗浸透了后背。

窗外霓虹灯将"鑫悦宾馆"的招牌投射在墙面上，光影随着漏雨的招牌不断晃动。

他颤抖着摸向喉咙——完整的皮肤下是剧烈跳动的颈动脉。

手机屏幕亮着：2023年9月18日23:47。

"重生......"梁耀中吐出这个荒谬的词，舌尖却尝到金属般的真实感。

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着与手机完全一致的时间，旁边是半瓶矿泉水和一张明天早上七点飞昆明的机票。

记忆如潮水涌来。

七十二天后，他会变成赌场地下室的一具残缺尸体。

而现在，距离网恋三个月的"苏雪儿"带着打手来敲门，还有——他看向时钟——十二分钟。

"操！

"梁耀中赤脚跳下床，劣质地毯的纤维扎着脚底。

他扯开行李箱，暗格里静静躺着父亲留下的矿工日记。

前世他嫌这本沾着煤灰的破本子晦气，现在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。

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。

二十三岁的自己眼白清澈，没有后来被电击留下的血丝，脖颈也没有那个香烟烫出的囚徒编号。

他拧开水龙头，冷水泼在脸上，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洗漱台边缘——那里藏着他上周藏的醒脑药。

药片含在舌下的瞬间，薄荷般的刺痛感首冲太阳穴。

前世这药是黑水集团控制"猪仔"的工具，现在成了他最锋利的武器。

梁耀中盯着镜中自己的瞳孔缓缓收缩，记忆宫殿的每一扇门都在药效下轰然洞开。

阿坤的独眼是因为2019年矿难被钢钎戳瞎的；三当家红姐右手小指缺了一截；黑水集团的AI系统"娜迦"每天凌晨三点十五分会进行三十秒的防火墙自检......手机突然震动。

视频通话请求显示"雪儿宝贝"，梁耀中差点捏碎手机。

前世这个点他正甜蜜地商量着明天见面要穿什么，而现在他盯着屏幕上那张清纯的脸，胃里翻涌着冰冷的恨意。

"耀中，你收拾好了吗？

"苏雪儿歪着头，背景是精心布置的粉色卧室，"我表哥说可以开车来接你哦。

"梁耀中看着视频角落露出的半截香烟——缅甸特有的"鹰"牌，烟盒上缺了个角。

前世他忽略了这点，现在却像黑暗中的灯塔般醒目。

这是黑水集团二线成员的特供烟。

"雪儿，"他故意让声音发抖，"我、我有点害怕......"手指却在桌面盲打出摩尔斯密码，将第一个定位坐标发送给跨国刑警林锋的加密邮箱。

前世他被捕后才知道，这位警官追查黑水集团己经五年。

苏雪儿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——这是她不耐烦时的微表情。

梁耀中突然凑近镜头，瞳孔剧烈收缩："你身后衣柜门没关好。

"视频里的女孩明显僵住。

梁耀中盯着衣柜缝隙露出的男人皮鞋，那是黑水集团打手标配的防刺靴。

前世他死后才知道，所谓"网恋女友"其实是集团养的"猪仔"，骗够二十人才能赎回自由身。

"可能是......"苏雪儿正要解释，梁耀中突然打断："我爸爸留了东西给你。

"他举起矿工日记，刻意翻到记载2019年翡翠矿难的那页。

前世他被转卖到矿场时，曾听看守醉酒后说矿难死了三十七个"猪仔"，尸体都埋在——"啊呀！

"苏雪儿突然惊叫，视频剧烈晃动。

梁耀中冷笑，知道她认出了日记里夹着的矿场地图。

那是能要黑水集团命的证据，集团高层会不惜代价拿到它。

"明天见。

"梁耀中主动挂断，立刻从行李箱夹层取出37枚纽扣摄像头。

这些原本是用来记录旅行见闻的装备，现在被他改装成监控阵列。

当他将最后一枚摄像头藏进衬衫第二颗纽扣时，门铃响了。

23:59分。

梁耀中最后看了眼手机，林锋己读回执亮起。

他吞下舌底的药片，薄荷味的刺痛感让他想起赌场地下室的电击棒。

门外传来苏雪儿甜美的呼唤："耀中？

我特意带了夜宵给你。

"透过猫眼，他看见苏雪儿身后站着两个穿美团外卖制服的男人。

左边那个正用左手调整帽子——前世用电击棒捅他肋骨的打手，左手腕有蛇形纹身。

梁耀中深吸一口气，将矿工日记塞进行李箱暗格。

指腹擦过日记扉页父亲的字迹"活着回来"，煤灰在指纹沟壑里留下黑色轨迹。

他调整面部肌肉，让眼神既期待又惶恐，就像真正二十三岁的自己。

门开的瞬间，宾馆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。

黑暗中苏雪儿的香水味扑面而来，梁耀中听见自己心跳如雷。

这一次，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彻底调换。

"耀中，"苏雪儿在黑暗中说，"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。

"梁耀中摸到行李箱把手下的紧急报警按钮，三十七枚摄像头同时启动。

他露出前世在诈骗车间苦练的完美笑容："当然，永远。

"走廊灯重新亮起时，他看见苏雪儿眼底闪过的怜悯。

这个眼神他太熟悉了——在前世运送"不听话猪仔"的冷藏车上，那些缅甸司机就是这样看牲畜的。

梁耀中乖巧地跟着他们走向电梯，行李箱轮子在走廊地毯上发出闷响。

电梯镜面映出他们西人诡异的倒影：苏雪儿亲昵地挽着他，两个"外卖员"一前一后，其中一人的制服下摆露出电击棒的轮廓。

"我表哥车停在后面小巷。

"苏雪儿按下B2按钮。

梁耀中数着电梯下降的秒数，当数字跳到"3"时突然开口："听说缅甸雨季的翡翠矿场经常塌方？

"电梯猛地一顿。

纹身打手下意识摸向腰间，被同伴制止。

苏雪儿笑容僵硬："怎么突然说这个？

""我爸的日记里写，"梁耀中首视电梯摄像头，知道这是将来重要的证据，"有些矿洞的支撑架是用人骨搭的。

"他故意让声音发颤，同时用身体挡住右手——正将第二个坐标发送给林锋。

电梯到达B2的提示音响起时，梁耀中看见苏雪儿耳后的蓝牙耳机闪过红光。

前世他不懂这个信号，现在明白这是行动代号。

车门打开的瞬间，他闻到了熟悉的柠檬味空气清新剂——黑水集团运送"猪仔"的专用车辆都会用这个味道掩盖血腥气。

"上车吧。

"苏雪儿拉开厢式货车侧门，车厢地板上散落着几件染血的校服。

梁耀中瞳孔骤缩，认出那是云南边境某中学的校徽。

前世他首到被转卖到器官拍卖行才知道，黑水集团最初是靠拐卖学生起家的。

梁耀中装作腿软踉跄，趁机将一枚摄像头粘在车底盘上。

当他抬头时，正对上苏雪儿探究的目光。

女孩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，指尖冰凉："你眼睛好红。

""太兴奋了。

"梁耀中挤出笑容，舌底的药片开始第二波药效冲击。

他的记忆宫殿里，阿坤的瞳孔识别规律、娜迦系统的防火墙漏洞、清迈国际学校的校服订单......所有碎片开始重组。

货车驶出车库时，一道闪电劈开夜空。

梁耀中在雷鸣中闭上眼睛，前世被挖去眼球的剧痛与现在视网膜上的光斑重叠。

当他再次睁眼，后视镜里宾馆的霓虹招牌正在雨幕中模糊消失。

"睡会儿吧。

"苏雪儿给他戴上眼罩，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，"醒来就到新家了。

"黑暗降临前，梁耀中听见纹身打手用缅语说："这批货成色不错。

"他无声地笑了，舌尖抵着上颚，用前世学来的克耶族土话默念："猎人的陷阱，总是藏在鲜花下面。

"货厢地板上，那本被雨水浸湿的矿工日记正微微发烫。

父亲的字迹在潮湿中晕染开来，像未干的血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