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在金銮殿梁柱间游荡,沈青霓盯着青砖上蜿蜒的蟠龙纹,硌得生疼的膝盖提醒她己跪了半炷香。
父亲铁甲未卸跪在身侧,昨夜边关带回的烽烟味还凝在护心镜上。
"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兹有镇国将军沈毅之女沈青霓,温良敦厚,品貌出众......"沈青霓低垂的睫毛颤了颤。
温良?
上月太后千秋宴,她因着男装混进武试被御史参过一本。
正待抬头,父亲铠甲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——那是沈家军示警的暗号。
"特赐婚于云沧国质子容与,择吉日完婚,钦此——"朱漆托盘上的明黄卷轴微微发颤,沈青霓瞥见父亲攥紧的拳头暴起青筋。
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庆功宴上,五皇子萧景瑞举着酒樽凑近她耳畔:"青霓可知,边关捷报每多一封,沈家棺材钉便多一根。
""臣女叩谢天恩。
"她端端正正行了个全礼,额角却沁出汗珠。
阶上九龙椅传来玉珠碰撞声,老皇帝抚着翡翠朝珠轻笑:"霓丫头这是欢喜傻了?
容与公子可是云沧第一美人。
"鎏金鹤嘴炉腾起的沉香里,一道素白身影自殿角阴影中缓步而出。
沈青霓用余光打量这个传闻中的质子:雪色广袖长衫裹着清瘦身形,乌发仅用葛布带松松系着,行走时像一捧随时会化在风里的雪。
唯有腰间悬着的青铜兽面纹佩,暗昭云沧皇族身份。
"谢陛下隆恩。
"容与伏身叩拜,后颈露出一截苍白的皮肤。
沈青霓注意到他行礼时肩背绷得笔首,像她猎过的那只宁折颈项也不肯低头的白鹤。
"沈姑娘。
"他转身奉上婚书,袖口滑落半寸,腕间淡青血管下隐约可见旧伤。
沈青霓双手接过,指尖相触的刹那,对方掌心薄茧让她瞳孔微缩——这分明是常年握剑的手。
老皇帝的笑声忽然炸响:"瞧瞧,这俩孩子多般配!
沈爱卿,明日便将虎符交予兵部,安心筹备婚事罢。
"沈毅重重叩首,铠甲撞在玉阶上发出闷响:"臣......领旨。
"沈青霓看见父亲花白鬓角粘着塞外黄沙,忽然想起半月前父女俩并辔立于雁门关时的对话。
"霓儿,等打退北狄这波攻势,爹带你回京吃刘记的桂花糖藕。
""我要吃三碗!
""吃五碗都成,你娘当年......"残阳如血映着父亲侧脸,此刻想来竟像不祥的谶言。
散朝时落了细雨,沈青霓在丹墀下撞见候着的容与。
青年倚着汉白玉栏杆咳嗽,指节抵着唇间绢帕,整个人单薄得似宣纸剪的人影。
"容公子好算计。
"她将马鞭在掌心轻叩,"云沧国去年送来三千匹战马,今春就在北境伤了我军七百骑兵。
"容与抬眸,沈青霓这才看清他眼尾缀着粒朱砂小痣,垂首时像滴将落未落的血泪:"沈姑娘明鉴,容与七岁入京为质,云沧战马配何种鞍鞯尚且不知。
"雨丝斜掠过他眉睫,宫道尽头忽传来环佩叮咚。
五皇子萧景瑞摇着泥金折伞踱来,蟒纹锦靴踏碎水洼:"好一出郎情妾意,只是——"他折扇轻点容与肩头,"质子殿下可知,沈将军昨日刚丢了玄甲营兵权?
"沈青霓指甲掐进掌心,面上却绽开明艳笑意:"殿下说笑了,雷霆雨露俱是君恩。
"她故意将婚书展开半寸,"倒是您府上姬妾上月冲撞了丽妃娘娘,可都安置妥当了?
"五皇子折扇"啪"地收拢,正要开口,容与突然踉跄着撞向朱红宫墙。
雪白衣袖霎时洇开血花——竟是衣袖被飞檐滴水石刮破了。
"殿下恕罪。
"他扶着宫墙咳嗽,血珠顺着苍白手腕滴落青砖,"容与旧伤未愈,这就告退......"沈青霓盯着地上蜿蜒的血迹,忽然福至心灵。
那飞檐距此足有三尺,这伤......倒像是他自己迎上去蹭的。
雨幕渐浓时,她望见父亲卸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。
十二道鎏金钉在雨水中泛着冷光,像极了她去年在边关见过的,锁战俘的铁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