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天司的随员们在外严密看守,气氛比丧礼本身更加紧张压抑。
赵清明坐在主位,面前是厚厚的卷宗和陈国公府的人员名录。
首先被带进来的是贴身小厮狗儿。
他虽然年少,却是离陈国公最近的人。
他的证词,对于还原国公遇害前的情形至关重要。
狗儿面色苍白,不住地搓着衣角,显然吓坏了。
“抬起头。”
赵清明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。
狗儿颤抖着抬头,眼神恐惧而闪烁。
“国公大人昨夜歇下前,可曾有何异常?”
赵清明问。
“没……没有。
国公大人像往常一样,用了晚膳,洗漱后,就回房歇息了。”
狗儿小声回答。
“睡前那杯安神茶,是谁准备的?”
这是关键问题。
“是小的……”狗儿说到这里,声音更小了,“茶房煮好茶送来,小的亲自端进房里的。”
“从茶房到卧房,这一路上,可有其他人接触过那杯茶?
或者,在你送进房间后,在国公大人饮用之前,可有其他人进出卧房?”
狗儿拼命摇头:“没有!
绝对没有!
小的端茶时十分小心,一刻不离手!
送进房间后,国公大人就在床上,小的将茶放在床头柜上,就退出来了。
小的退出来时,没看到其他人进去!”
“国公大人是何时饮用那杯茶的?”
“这小的就不知道了……小的退出时,国公大人好像己经睡下了,或许是半夜醒来才喝的……”狗儿回忆着,“小的出来时,房门是从里面虚掩着的。”
虚掩着?
赵清明注意到这个细节。
既然是虚掩,为何清晨会变成从外面栓上?
“你出来后,可曾听到卧房内有何响动?
或者看到何人靠近?”
“没有……小的回下人房就睡下了……”赵清明又问了狗儿一些关于国公习惯、茶的喜好等问题。
狗儿的回答虽然零碎,但都显得朴实,不像刻意编造。
他只是一个被吓坏了的普通小厮,对突发的命案感到恐惧。
狗儿被带下去后,赵清明陷入了思考。
如果茶是在茶房煮好,由狗儿端送,那么投毒的时机可能有两个:一是在茶房或茶房到卧房途中;二是在茶送到卧房后,国公饮用之前。
狗儿的证词排除了途中被大规模动手的可能,那么,毒是在茶煮好后加入,还是在送到卧房后加入?
如果是后者,谁有机会在狗儿离开后、国公饮用前进入卧房?
接着是管家。
管家显得更为老练,但眼中的焦虑同样明显。
他详细汇报了国公府的日常运作,以及国公大人近期的活动。
在赵清明的引导下,他证实了国公大人近一个月的确显得心事重重,但具体为何却不得而知。
“管家,”赵清明话锋一转,“京兆府那边报案时,似乎提及国公大人卧房门是从外面栓上的?”
管家身体一僵,脸色微变:“是……是如此。
发现时,门栓确实是从外面落下的。”
“一个从里面虚掩的房门,如何会从外面栓上?”
赵清明目光如炬,紧盯着管家。
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:“这……老奴也觉得古怪。
府里规矩森严,夜间卧房区域不许随意走动……”“不许随意走动,但允许‘不随意’的走动,对吗?”
赵清明语带双关,再次提到了夜访的可能性。
管家犹豫片刻,最终叹了口气:“实不相瞒……国公大人近来确实……确实有重要的客人夜间来访。”
“是何人?”
“是二皇子府的李幕僚。”
管家这次没有隐瞒。
又是二皇子府!
这让赵清明的神经瞬间紧绷。
二皇子与太子之争愈发激烈,陈国公乃军中重臣,其立场举足轻重。
二皇子府幕僚夜访,绝非寻常。
“李幕僚来访时,去了何处?
见了何人?
谈论了何事?”
“通常是在书房密谈,有时也可能去卧房……谈论之事,老奴不敢偷听……”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,“通常会在子时或丑时前后离开。”
子时丑时前后离开,与国公大人约莫在亥时至子时遇害的时间吻合!
这李幕僚有重大嫌疑!
但如果毒下在茶里,而李幕僚是在书房或卧房临时谈话,他如何有机会在茶中下毒?
除非他随身携带毒药,并能悄无声息地下在茶里。
“除了李幕僚,昨夜可还有其他可疑之人进出卧房区域?”
“绝无!”
管家这次回答得十分肯定,“夜间值守的家丁都可以作证,除了李幕僚,再无外人进出卧房所在的院落。”
排除了外人随意进出的可能,嫌疑范围再次缩小。
毒药、外栓的门,极可能与李幕僚的夜访有关,或者,是府内之人利用了李幕僚来访的时机作案。
接下来是陈国公的长子陈子维。
他进来时,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。
“陈公子,请问你与父亲关系如何?”
赵清明问了一个看似寻常的问题。
陈子维沉默片刻,才答道:“家父威严,儿臣素来敬重。”
敬重,而非亲近或爱戴,用词微妙。
“国公大人名下所有产业,最终都将由你继承,是吗?”
赵清明首接提到了利益。
陈子维身体一僵,随即答道:“这是祖宗规矩。”
他的眼神闪烁,似乎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。
赵清明又问了陈子维关于他父亲近况、朋友、生意等问题,陈子维的回答中规中矩,没有太大破绽,但总给人一种疏离感,仿佛他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父亲。
在访谈陈国公府其他重要人物时,赵清明也收集到了更多信息。
国公夫人虽然是正妻,但似乎与国公感情平淡,更关心家族声誉和自己的地位。
几位姨娘和庶子庶女之间,则存在着微妙的竞争关系,各自为自己的利益盘算。
几乎每个人,似乎都有那么一点点动机,或者都隐藏着一些不愿告人的秘密。
而在问询过程中,赵清明也适时地问起了那枚神秘的木质令牌。
然而,没有任何人认识它,甚至连见过的人都没有。
令牌的来源,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谜团,与国公府的日常完全脱节。
夜色己深,奉天司关于令牌的初步调查结果也送了过来。
博士大人确认,令牌上的纹样并非本朝或前朝的文字或符号,风格古老,难以辨识,可能是来自更遥远的时代或某个己经消失的族群/组织。
刘师爷则鉴定,令牌的木材质地坚硬,手感温润,像是一种极为稀有的古木,同样非本朝所有。
古老的令牌,神秘的纹样,指向遥远的时代或消失的组织。
这与眼前国公府的毒杀案,究竟有何联系?
是凶手留下的线索?
是国公死亡的原因?
还是国公临死前试图传递的信息?
结合所有的访谈信息和初步鉴定结果,赵清明感到案件变得越来越复杂。
凶手极有可能在李幕僚来访的时间段内,进入卧房对国公下了毒,并利用了某种手法从外部栓上了房门。
嫌疑人范围包括李幕僚本人,以及府内与国公有利益或恩怨纠葛、且有机会接触到国公茶水或卧房的人。
而那枚令牌,则是超越了案件本身,指向背后更深层秘密的“大故事”线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