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摸黑蹲在灶房磨玉米面,石磨每转一圈,秦三爷屋里传来的鼾声就跟着颤一颤。
昨夜抄完第二十遍《女儿经》,那老东西用烟枪烫着她腕子说:"往后这就是更漏,鸡鸣前磨不完三斗玉米,仔细你的皮。
"磨盘缝里突然掉出个纸团。
麦穗心跳得比磨盘转得还快,展开来是春生歪扭的字迹:"初七送葬队"。
纸角画着半只银镯花纹,正是他们那夜掰断的信物。
外头传来管家踢门的声音,她慌忙把纸团塞进灶膛,火星子窜起来映得瞳孔发亮。
秦三爷打着哈欠进来时,麦穗正把最后一捧玉米倒进磨眼。
老东西突然掐住她后颈,酒气喷在耳根:"昨儿夜里,有人瞧见周家那小子在坟圈子转悠。
"他拇指摩挲着麦穗腕上的烫伤,"你说这冰天雪地的,该不会是...想带着谁跑吧?
"麦穗盯着磨盘缝里渗出的玉米浆。
三天前春生被扔进地窖时,她偷听到长工们嚼舌根,说游击队过了六盘山。
磨杆"吱呀"一声卡住,秦三爷的巴掌己经扇过来:"丧门星!
磨盘都推不利索!
"日头爬过窑洞顶时,麦穗被押到村口石碾旁。
秦三爷特意让人把春生从地窖拖出来,腊月天只给裹了条破麻袋。
麦穗看见他冻紫的脚趾头上结着冰碴子,右手小指断茬处凝着黑血。
"今儿个让大伙瞧个新鲜。
"秦三爷的金牙咬住旱烟嘴,"周家小子不是稀罕这石碾吗?
给他换个暖和地界。
"管家拎着桶井水泼在石碾上,眨眼功夫就冻成冰面。
西个后生把春生赤条条按上去,皮肉粘在冰上撕扯出"滋啦"声。
麦穗的指甲抠进掌心的旧疤。
春生喉咙里滚出狼崽子似的低吼,后背刚结痂的鞭伤又崩裂开。
秦三爷踱到她身后阴笑:"心疼了?
要不你替他去冰上跪着?
"石碾突然"咯噔"震了下。
春生脖颈青筋暴起,被冻住的皮肉硬生生撕开,血珠子在冰面滚成红玛瑙。
他冲着麦穗咧嘴笑,白牙上沾着血丝:"三爷,听说县城国军要抓壮丁?
我这身板扛枪正合适。
"人群嗡地炸开锅。
秦三爷的烟杆"啪"地折断,他扑上去揪住春生头发:"狗崽子!
想投八路?
"春生突然啐出口血沫,正糊在他油光光的脑门上:"您老糊涂了,我说的是国军呐。
"麦穗趁乱踢翻水桶。
冰面化开的刹那,春生像条脱钩的鱼猛地挣开桎梏。
他赤脚踩过碎冰碴子,掠过麦穗身边时,半片银镯从破麻袋里掉进她鞋窝。
秦三爷的咆哮声中,春生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山神庙的羊肠小道。
"反了!
反了!
"管家扯着嗓子喊,"追不回来的话,初七冥婚就拿这丫头顶缺!
"麦穗被踹倒在石碾旁时,忽然摸到碾槽里嵌着的东西——半粒刻着五角星的铜纽扣,还带着铁锈味。
夜色泼墨般漫上来时,麦穗在柴房拆开裹脚布。
春生塞在鞋窝里的半片银镯内侧,新刻着歪扭的线路图——正是山神庙后墙的狗洞走向。
她把铜纽扣藏进发髻,听见外头哭丧调由远及近。
明日初七,该是给秦家早夭的大少爷配冥婚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