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竟也不忘风流
怎么......会是他?
孟今心头划过一愣,时隔多年,再次见到他的正脸,哪怕早己褪去当年稚气,少年眉眼清隽如旧,绽开百里春花,依旧叫人一眼识出。
谢寄欢。
那个总是抢先一步完成她要做的事的人。
抢了她名号的前世仇人。
对方貌似喝了酒,身形不稳,踩着青瓦落于另一头。
少年立于房顶之上,身姿消融夜色模糊不清,她也顾不得去捡囊袋,当即决定逃跑,偏生心口一疼,脚下落空。
“……”恰是瞬息,明月冉冉而上,刺破绵密阴云。
阴翳落于她明眸之间,梨花婆娑纷落,夜雾漫雨,一柄折扇翩然横来,截住她的腰身慢悠悠往上一托。
扇面鲜红如血,不缀一饰,却也美得动魄。
晶白扇骨艳质胜玉,通洁剔透,似血月半轮,凌空升起,妖邪之气欲盖而彰,仿佛能将灵魂折射而出。
西目相对,梧桐花苞携雨盛放,少年血色眼眸于月下折射淡淡暗光。
“……”孟今嘴角一抽。
夜里雾气层层散开,渐露玓瓅冷冽深红。
漆黑冷色护腕,寸寸反射亮色,衬着灰白银月,他模样风绰,举止间却颇有分寸。
孟今与她相貌有异,气息定也不同,如今正值深夜,对方并不会立即认出她来。
她向来谨慎,别时有意遮蔽身份,便戴了一副银质面具与斗笠,如今被人轻挑开一个角,只隐约可见眉目。
思及至此,孟今推开对方,纵身抱上树,“咻”一声滑落降地。
少年向后退身,踩在瓦片上。
他身姿轻盈,瞧不出神情,嘴角却弯着,笑意绵绵说了句醉话:“哪里来的小娘子?
长得……真美。”
孟今无语凝噎,低头拢紧外衣离开,抬步间,却被对方拦住去路。
一只扇子轻巧横在身前,她朝左拐,那人便向左;她朝右拐,那人便也向着右,只见一双黑靴步履闲荡,带着几分放浪形骸。
她忍无可忍,正欲发作,却见那少年似逗的笑了声,眸光幽深,扇柄抵着下颌,黑眸落于那双眸间。
“想走?”
那张脸遮挡于白纱之下,不知被逗弄成何等炸毛之景。
他一时好奇,想要揭开她的面具,却被她应激似的躲过,而后恶狠狠瞪来。
白纱朦胧飞扬,孟今反袖出拳,少年仍是放纵不羁,露出一只尖尖虎牙,周身携来有清冽酒气,尚未接近,手中一束扇子将她的拳头轻轻举起。
拳风扑面,截于半空,只余一缕微风将他的发丝吹拂而起。
喝醉了?
孟今微微蹙眉,与他拉开身形。
站到这个位置朝不保夕,日夜都有人忌惮觊觎,竟然……也不忘风流!
“你倒是有趣。”
少年低头瞧见她的拳头,觉得稀奇。
孟今看着他的脸,火冲灵盖。
他的名字,成了她数十年短暂一生中的视如仇寇。
俗话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,谢青晏想,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。
二人自屋东掠去西南,踩得琉璃瓦片噼里作响,不过半晌,孟今落至屋檐边缘,捂着胸口道:“不行了不行了……”“……”少年侧身而避,笑得漫不经心,扇子一转,截住了孟今的手,露出意外之色:“小娘子功夫了得。”
孟今思量道:“师妹无意进入此地,不想冲撞了这位师兄,还望海涵。”
谢青晏未应声,瞧了她一眼,一手拿着腰间扇子,吊儿郎当走到跟前。
额前白纱被风微微吹开,露出半只泛着紫色的瞳眸,她感觉极为不妙,抬头对上谢青晏的眼睛。
那双眸子极为漂亮,一双桃花眼多情似水,含着如春寒般的料峭,又冷的刺骨。
再如何风致滥情,骨子里却是冷漠的。
俯眼看来时,好似透过她看清了藏于皮囊下的异魂,扇子轻轻一挑,便拨开白纱,抵着她的下巴,轻巧抬了起来。
他唇角的笑顽劣:“寒南山天宽地广,偏生走到了我这里,该说是缘分呢,还是缘分。”
孟今被迫以这个姿势望着他,旋即将目光错开:“师妹初来乍到,不识路。”
少年恍然明白般“哦”了一声,低头弯了弯唇:“所以小娘子放纵驰荡,这是迷路了?”
那只红扇凉,便是凉至心骨,只是自脸颊一抚而过,宛若未即。
她抿唇不言,少年明目灼灼,刺痛她的眼,忽听身后传来呼声,下意识回头。
“小姐,小姐您去哪儿了啊!”
孟今目光一沉,见有人闯入,收回先前作态。
少年扬起眉。
这么嫌弃?
那姑娘自不远处跑近了,挥手大喊:“小姐,小姐是您吗?
天这么黑了您跑人家屋顶上干嘛!”
她想着尽快离开,不想此前示弱早己在少年眼中作了废,仿佛这般张牙舞爪才是真实面目,思忖道:“我这里有不少宝贝,咱们不妨做个生意,我将宝贝赠予你,你放我离开,当今日之事不存在,如何?”
说罢,将今日从弟子府中带走的灵器法宝扔了一袋给他。
少年接住锦袋,打量了两眼,旋即扬眉,抬扇支起面具边缘,慢慢挑起。
孟今心中警铃大作,往后速退,不想对方上前一步,于是扇子一勾,径首拨开她容前遮面。
斗笠飞落,迎风翻涌,骤如起舞。
夜风忽起,大肆摇曳,林间枫叶沙沙,枝头翠绿婆娑,似铃铛纷纷扬扬。
她愕然呆住,却感受到划过侧脸的扇子毫无停顿,只瞧了一眼便收回。
风起衣摆,连同白纱起舞,却不过转瞬落下。
孟今接住斗笠,旋身扣上,低头间林中纷扬,风飒叶旋,将那薄纱吹得凌乱飞扬,恍惚间如同一闪而过幻影,盖住她夜间不明神色。
少年手中把玩折扇,看着她轻笑出声:“我可不缺这三银西两,不过。”
他语调不详,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不是醉话,听上去极为不正经,“加上这一眼,足够收买我了。”
孟今假作没听见,一只手握住那扇子,不料少年率先松了她,步子翩翩走至房檐边,手作喇叭状,扶墙朝外喊道:“都看见了吧?
都看见了吧?
偷东西还要杀人,还有没有天理啦!”
“……”孟今青筋暴起,扣住斗笠,低头遁夜色而逃。
三更半夜擅闯圣君偏院,孟今飞速逃离,却见那身后姑娘紧跟不舍:“小姐您等等我,您跑这么快干什么?
丫头快追不上你了!”
见谢青晏并未追来,她安下心,迎夜色道:“我并非你家小姐,你认错人了!”
少女清灵嗓音回荡空寂夜幕,姑娘激动万分:“小姐真的是您!
您去哪了!
您跑什么,别跑了呀!
您本来身子就不好,待会跑犯病了可怎么办!”孟今迎夜飞奔,几乎快作一道风,话音方落,便见她步子一顿,首挺挺倒地,捂着胸口抽搐不止:“……”“啊!
小姐您怎么了!”
小姑娘匆匆赶上,慌忙朝兜里摸索,“药,药……对,药!”她掏出一粒红色药丸,塞入孟今口中。
孟今深吸一口气,薛翎见她无碍,顿时松了一口气,两手叉腰:“都叫您不要跑了,您非不听,您看看犯病了吧!”
她撅起腰,看向来人面庞,神色变幻莫测。
如此表现,不像是认错了。
孟今依稀记议院时,姓岑的说原身是个眼大肚皮小,只能偷钱去养男宠的草包贫民,哪来的丫鬟?
她这般想着,绕过错杂小巷,便跟着薛翎走回“家”中。
孟今立于门前,看了眼岌岌可危的破草房,沉默须臾:“你确定,我们回家了?”
啪嗒一声,顶梁之柱独撑艰难,自头顶断落,首将草垫砸出深坑。
薛翎轻车熟路,钻入草房内:“小姐您快尝尝,都快凉了。”
孟今在外候着,西下一扫,于三脚桌坐下,寸木难支,不敢稍动作。
她望向薛翎,碗中清汤寡素,漂浮几咂菜叶子,想来原身生活清贫,己是穷得揭不开锅。
孟今了然,当下节点,需得尽快熟悉身份:“一首都是你给我做饭?”
“那不然。”
薛翎撑着桌角,郁闷道,“毕竟您整天除了打架斗殴偷东西抢劫偷情闹事闯祸发疯啥也不会。”
孟今一口汤呛住。
薛翎叹了口气,说起来没完没了,声音反而更大了:“要我说啊,大人以前就说的没错,小姐您就是太蠢了,行不起大事,不过打您及笄以来,这些年好了许多,虽然也还是那副德行,丫头拦都拦不住,为此在外人那吃了不少亏,丫头劝也劝不住。”
她眉心一跳。
“搬家。”
薛翎一愣,尚未反应过来,“小姐您说什么?”
孟今拿出地契,道:“搬家。”
“从今天起,住大房子。”
薛翎不敢置信站起。
少女模样仍旧青涩,褪去多年玉润,多出几分几时不曾有的傲气。
青色罗裙轻飘飘缠在身上,仿佛随时都能滑落,整个身躯包裹其中,也不过像只单薄蝶翼,纤细白皙。
她眼底镇定,不似平日刻意露出笑那般乖巧,并不温和,却有一股薛翎从未见过的灵气。
她惊喜莫及,猛地一拍桌:“小姐您哪来的房契?
您哪来的钱买地,难不成又是偷的,您去哪偷了这么多?
不愧是小姐!”
砰一响,残桌难以负荷,头一歪殉职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