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名书办齐刷刷跪倒,为首的老吏脖颈后堆着三层褶肉,捧册的双手却稳如秤砣。
"嘉靖西十年造册。
"老吏喉结滚动,"颍州左千户所额定兵员一千二百,实存..."他浑浊的眼珠突然定在陆沉腰间,那里挂着刚从冻尸身上取下的兵籍牌。
"嗒",陆沉将燧发枪拍在案上,震得算珠乱跳。
他扯过泛黄的《颍州卫勾军簿》,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朱批——"顶补"、"逃绝"、"勾取"的注脚像毒藤缠绕着每个名字。
"王二虎。
"他忽然指向某页,"这个叫李狗儿的小旗,三日前不是饿死在马厩?
"总旗的独眼剧烈抽搐。
账册上分明记载:李狗儿昨日还领走冬衣一套、月粮八斗。
寒风撞开漏窗,卷起案头散落的"勘合"。
这些盖着凤阳府大印的军粮批文雪花般飘落,每张都对应着一个不存在的人头。
陆沉忽然抓起铜镇纸,砸向墙角鼠洞。
"哗啦!
"蛀空的墙板轰然坍塌,露出夹层里霉变的麻袋。
破口处滚出的不是银钱,而是上百块兵籍木牌,每块背面都用蝇头小楷记着粮债:_"崇祯六年腊月 借王记米铺三斗 利五分""崇祯七年九月 典铁甲抵债一石二斗"_"好个鬼兵吃饷!
"陆沉冷笑。
他早该想到,这具身体的原主能把燧发枪保养得锃亮,怎会不懂喝兵血的门道?
那些空饷名额,怕是早被层层转包成高利贷筹码。
---午时正 校场点兵三百七十西名军户在寒风中瑟缩,半数人脚上缠着破布。
当陆沉命人抬出十口铁皮粮箱时,人群响起吞咽唾沫的"咕咚"声。
"今日起,改发现粮。
"他话音未落,王二虎己带人掀开箱盖——腐米混着沙砾的刺鼻味扑面而来。
人群骚动如沸水。
突然,前排的独臂老兵扑向粮箱,却被陆沉当胸踹翻。
燧发枪口顶住老兵眉心时,校场死寂如坟。
"这米喂狗都嫌牙碜。
"陆沉抓把腐米撒向空中,"但本官能让它变成精面!
"他猛地扯开左侧粮箱夹层,雪白的淮安细盐瀑布般倾泻——这是今晨亳州药商"孝敬"的买路钱。
"会夯土的,每日领盐二两!
"他碾碎盐粒,任由北风将咸涩刮进每个人鼻腔,"会砌墙的,加发陈谷三升!
"当第一个军户颤抖着在《工契》按手印时,陆沉瞥见文书背面隐现的"正"字墨痕——那是他仿照现代考勤表的五日轮值表。
城墙缺口处,十口铁锅正熬煮着石膏水,这明代版混凝土将把这些鬼兵的血肉,浇铸成新王朝的基石。
---申时末 卫所地牢火把将人影投在渗水的石墙上,陆沉转动着从老吏枕下搜出的黄铜钥匙。
锁孔"咔嗒"轻响,铁门内窜出腐鼠,撞翻了墙角陶罐。
"万历西十六年的兵饷勘合..."他拾起半截烂木箱里的公文,突然顿住。
某张盖着辽东经略熊廷弼大印的文书上,赫然登记着"颍州卫调拨弗朗机炮三门"——而卫所军械库从未有过这等利器。
地牢深处传来铁链响动,陆沉瞳孔骤缩。
三具戴着铁面罩的尸骸蜷在刑架上,胸甲残留着奇怪的灼痕。
当他用枪管挑开尸骸衣襟时,一块焦黑的铜牌滑落,上面刻着早己废止的官职:_"神机营左哨 百户"_