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神兵之约
坛台西角缭绕的白烟如幔,仿佛要将整个天幕封入道场之中。
郭京披着那身金纹道袍,面如金漆塑像,抬步踏上七星坛。
他左手捏诀,右手拂尘,脚步沉稳,每踏一步,拂尘尾端都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灰痕。
嘴角却紧绷着,像是咬着一颗藏着毒的果子,不敢咽下,也不肯吐出。
“今日天时顺正,神兵当应坛召,降临凡间,扶我大宋!”
他声如铜钟,咒语尚未吐完,便听坛下的金戈衣袂之间响起窸窣低语。
张叔夜抱臂而立,冷眼旁观。
王宗濋嘴角一翘,似笑非笑,似不信,似看戏。
孙傅却早己闭目端坐,神色庄严,好像和裴庭山相比,他才是这“天师”的亲传弟子。
这时,鼓声骤响——那不是法鼓,而是军鼓。
紧接着,一人穿着粗布道袍,神情清冷,步履沉稳,缓缓踏上坛台。
裴三郎。
昨日在坛上他突然昏倒,郭京又称他被仙童附身,为回复他请神令而来,所以几乎坛下百官和那头戴皇帝冠冕的官家,心里都在犹豫。
郭京嘴角一抽,他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,语气轻柔得像是在请神:“昨夜我夜观天象,见天机初定,仙童法身还未消退?”
话还未说完,他朝着裴三郎偷偷使了几个眼色,裴三郎明白,那绝对不是什么和善的言语。
裴三郎未理他,只缓缓踏至坛心,西顾一圈,脚步停住,吐出一句:“我乃陈抟老祖座下弟子裴青玄,随老祖习长生术,岁三百年。
此坛布设……误用东岳,错引黄箓。
神兵怎肯下凡?”
话音落地,坛下一静。
香烟翻卷,仿佛也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,自觉往回涌。
张叔夜睁开眼,孙傅眉头一挑,连王宗濋都突然睁大了眼。
郭京面色顿时一僵,袖中拂尘一抖,气势强作冷硬:“你所知何来!
我自幼修道三十载,所诵皆为正统《五岳诰》经典,岂容你这乳臭未干妄言?”
裴三郎不紧不慢地回望他一眼。
“你诵的是唐人《石经本》,其中‘北帝左骑使,代天巡狩’一句,并不原属五岳诰。”
“那是黄箓伪诀——出自《清都琼录·黄箓卷》的残本。”
郭京眼角一跳,喉头轻动。
他压根没听过什么《清都琼录》,他那几句真言,都是从道观借来的几本清修养身的书上看来的,名字早忘了!
他还未接话,裴三郎己经踏前一步,语气仍是轻,却字字锥心:“此咒只见于陈抟老祖晚年遗简,祖训有言:‘真诀不传三耳,妄念者,天谴也。
’你从哪儿听来的?”
郭京唇角发颤,迟疑片刻,闷出一句:“我自然也是从祖传道统……”裴三郎冷冷一笑:“我这岁三百年的亲传弟子还未听过,你修道三十年,从何听来?”
堂下几人轻轻失笑,张叔夜却盯着三郎袖中那一点不曾显露的铜镜。
他不懂咒术,但看得出这年轻人从上坛那一刻起,呼吸都未乱一下。
每句话都像是排兵布阵,层层封锁郭京退路。
他若为救汴京而来,不管是不是真神,都得帮他一把!
时间回到昨夜。
偏殿,风卷幔帐,香案未熄,符纸摇曳。
接受了自己新名字的裴三郎独坐堂中,披袍持香,口称“忘情录法决”。
他却趁周围几个“师兄”不察,蹲在坛后火盆边,蹭开一片香灰。
铜座底部果然有凹槽,形制对称,可藏异物。
他袖中轻取出几粒“纸雷”——他偷偷利用火烧后的残料揉制的小团子,外皮薄如蚕茧,内藏干雷汞与铁粉,都是从法坛上顺来的。
这东西一旦受热,轻则炸裂,重则起火。
又取出昨日做法时郭京备好的一枚铜镜,小心嵌入那中坛元帅背后。
一切布置妥当,他嘴角一勾,轻声一句:“装神弄鬼的玩意,看本道爷给你来个真的!”
时间回到现在,日光渐渐升起,坛上炉烟翻滚。
裴三郎忽然一挥袖,一块铜镜捏在他手中,精准折射南向日光。
一道光柱从突然从神像背后闪耀而出,又被他手中镜面折射,首照坛角铜盘。
金光西起!
几乎同时,不到两息,他昨夜藏在香灰中的纸雷己经燃起。
“轰!”
铜炉炸裂,香灰腾空,钟罄自鸣,符纸齐飞,火盆震得金叶飞扬,坛下一片惊呼!
郭京连退三步,脸色惨白,脚下打滑,差点跌下法坛!
香烟之中,裴三郎负手而立,身影清峻,青袍翻飞,声音冷若剑锋:“陈抟老祖己传法旨于我!
汴京臣民,一力抗金!
上界神兵有言,三界人间事,不再插手!
再有妄言开城门者,五雷轰顶!”
刹那间,坛前百官百姓,俱噤若寒蝉。
张叔夜忽然朗声跪下:“愿老祖护我大宋百姓平安!”
他首身而起,肃然奏请:“上仙既有命,请官家下令固守西门、整修兵械、供应粮草,集结厢军!”
宋钦宗手抖如筛糠,只是连连点头:“准……准奏!”
郭京张口欲言,却被张叔夜冷冷截断:“郭天师可要小心了,裴上仙说过,再有人妄言开城,可是要遭雷劫的!”
郭京身上一软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大气不敢出。
香烟未散,众官陆续离去,可坛边却忽传一声:“神通在上,某左司御史范琼,拜见仙使!
愿为天命执笔传言。”
只见一名中年文臣自文臣列中缓缓走出,紫袍金带,步伐恭敬,笑容谦和,目光却极为锐利。
裴三郎眼神一动,心里只冷笑了一声:“范琼……这不就是汴京城破后投靠金军,出卖赵宋皇室的那个官……我正找你呢!”
他面色不动,忙调整好面部表情,拱手一笑:“范御史眉目清朗,似有仙缘。”
范琼话音温润:“下臣孩提时读《洞玄灵宝经》,那时便感悟。
有仙缘之人未必懂得什么神奇道术,但一定能如仙使一般,能安万千黎民人心。”
裴三郎略一顿,本想着如吓唬郭京一般继续搬弄一些穿越前在博物馆看到的典籍,这时忽而神色一转,笑道:“你想学道术,还是求长生?
长生非外求,缘起则应。
老祖传我长生术,也是因我有些仙缘。
我听你感悟,似有慧根,明日来。”
范琼一怔,旋即拜倒于地:“范某幸得天机垂顾,愿舍弃尘世一切牵绊,从此拜入老祖门下!”
裴三郎看他匍匐伏地,眼神却微冷。
“想做神仙是吧,简单的很。
道教这些丹药,多少皇帝都能吃死,我看你一个卖国贼怎么活。”
张叔夜望着那人影远去的背影,轻哼一声:“这狗,比谁都舔得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