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猎户蹲在柴垛旁卷旱烟,看妻子李氏扶着后腰在院子里踱步。
李氏八月的肚子坠得她走几步便要扶着老榆树歇脚,树皮上还留着去年她用指甲刻的平安二字,此刻被雨水泡得发胀。
第一声雷炸响时,李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猎户,你听……后山方向传来细碎的铃铛声,像有人摇着银铃在雾里走。
紧接着第二道雷劈开云层,十九道惊雷竟如被无形丝线牵引,绕着吴家院子画圈炸响。
吴猎户眼睁睁看着第七道雷擦着房檐掠过,在青瓦上烫出焦黑的爪印状痕迹。
第十九道雷要来了!
接生婆王婶抱着棉褥冲进院子,突然被眼前景象定在原地!
老榆树顶的乌鸦巢轰然炸开,一条赤红色的尾巴卷着雷光砸向树冠。
第十九道雷终于劈下,却不是首击树干,而是在离地三尺处分成九道细雷,如金蛇般钻进李氏腹部。
浓烟里传来幼兽般的呜咽,等王婶颤抖着剪断脐带,怀里的婴儿突然睁开眼睛,那是双琥珀色的竖瞳。
这、这是狐瞳啊......王婶踉跄着后退,怀里的婴儿却突然咧嘴,露出两排珍珠般的尖牙。
更骇人的是,他后颈处竟蜷着一小团赤红色绒毛,随着呼吸轻轻起伏。
与此同时,后山鹰嘴崖的山洞里,白衣女子正用指尖接住滴落的山泉水。
她腕间银铃七零八落,八条狐尾蔫蔫垂在积水里,最末端的毛色己从雪白染成暗红。
洞外惊雷轰鸣时,她忽然笑了,指尖在石面上画出符咒,终于等到这一世......阿满,你可还记得青丘月下的誓约?
当最后一道雷消失,女子的身影化作万千流萤。
等巡山的村民赶到,唯有洞壁上残留着半首断词!
“九劫雷火锻凡胎,八尾衔珠赴命来。
莫叹前尘因果重,黄泉路上待君开。”
三日后,吴家婴儿突然开口说话。
彼时李氏正对着铜镜擦拭胸前伤口——那是孩子第一次吸奶时留下的,三排细牙印组成诡异的弧形。
襁褓里的婴儿忽然抓住她的手腕,声音虽奶声奶气,却带着不属于婴儿的沧桑娘,后山老松树下埋着个铁盒。
他仰头望着窗外明月,竖瞳里映着树影婆娑,等我满月那天,你把它挖出来。
李氏浑身发冷,想问什么,却见孩子己闭上眼睛,嘴角还挂着抹狡黠的笑。
院外老榆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,她分明看见树影间晃过一道白影,像是谁披着月光,在枝头轻轻摇了摇尾巴。
满月那日,九山村的狗从五更开始就狂吠不止。
李氏攥着铁盒躲在灶台后,掌心全是冷汗。
盒盖边缘刻着缠枝莲纹,打开时却发出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声响,里面静静躺着半块羊脂玉珏,珏面刻着“青丘阿满”西字,另一截断口处还凝着褐色血渍。
“他娘的,开门!”
院外传来砸门声,三十六户村民举着火把将吴家围得水泄不通。
王婶被几个壮汉架在最前面,她昨日去镇里卖鸡蛋,回来时逢人便说吴家孩子长着“狐狸爪子”——其实是李氏给孩子洗澡时,瞥见他脚底板生着淡红色肉垫。
“烧死这妖物!”
有人将干草堆在柴门前,火光映得窗纸通红。
吴猎户抄起猎枪挡在窗前,枪管却在发抖:“诸位乡里,孩子才满月......”话未说完,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,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踩着月光落下,腰间葫芦上系着的九枚铜钱叮当作响。
“无量天尊。”
老道拂尘一甩,柴堆里的火苗竟逆着风缩回木柴里,“尔等可知,这孩子是承了九尾狐的雷劫?”
人群霎时静了。
老道从怀里掏出泛黄的卷轴,上面画着云雾缭绕的青丘山,一只九尾白狐正被天雷劈得皮毛焦黑:“光绪三年,狐族女君阿满为救凡人书生,硬抗九重雷劫,第八条尾巴就此灰飞烟灭。
如今书生转世,她便衔着半块命魂珏来续前缘。”
李氏猛地想起铁盒里的玉珏,手一抖,盒子“当啷”落地。
婴儿在摇篮里忽然睁眼,原本琥珀色的竖瞳竟泛起金光,后颈的赤红色绒毛无风自动,在火光中渐渐延展出纹路——那是朵栩栩如生的曼珠沙华。
“看!
妖术!”
人群再次骚动。
老道却突然跪下,对着婴儿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:“贫道奉昆仑山玄机子之命,特来护送小狐君完成劫数。
诸位可还记得,去年后山暴雨冲垮的狐仙庙?
庙中供奉的正是阿满君座下......”他话未说完,婴儿突然发出尖啸。
李氏惊恐地看见,孩子手臂上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,露出下面火红色的鳞片——那分明是被雷火淬炼过的狐族真身。
窗外的老榆树剧烈摇晃,一条雪白的尾巴从树冠垂落,在月光下扫过老道的肩膀。
阿满......婴儿忽然开口,声音却变成了女子的呜咽,“这一世......你还要躲到何时?”
话音未落,狂风骤起。
李氏看见院角的阴影里,一个白衣女子正慢慢站起身,她的八条尾巴浸透了血水,腕间银铃只剩最后一枚在摇晃。
阿满望着摇篮里的孩子,眼中流出血泪,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:阿砚,你竟真的用命魂碎珏换我转世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