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月8日,蒋光头下令全线撤退。
撤退命令是突然下达的,还没来得及协调各部队的撤退路线,日军的炸弹就己经到了头上。
一下子,大撤退变成了大溃退。
流离失所的难民和溃退的部队一窝蜂地冲进租界,租界人口暴增!
陈九歌家附近,一下子冒出了好多人:卖馄饨的,擦皮鞋的,流动卖烟的,甚至连乞丐也多了不少。
法租界的街道上,难民们像一条活人组成的溪流,连绵不绝。
小汽车被裹在人群中,像蜗牛一样缓慢地向前蠕动。
有的难民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;有的人推着独轮车,拿着带出来的锅碗瓢盆等各种家当,站在路边,不知道要往哪里去;有的则拖家带口,一大家子半死不活地躺在角落里。
街道上弥漫着灰尘和汗水的味道,空气中充满了绝望和不安。
这里既纸醉金迷,又藏污纳垢。
这些难民就像是被时代洪流冲散的污垢,在河面上各自飘零。
陈九歌家门口蜷缩着一位老乞丐。
他乱蓬蓬的头发像枯草一样,身上的破棉袄棉絮外翻,黑一块灰一块的,双手满是裂口与冻疮,指甲缝里嵌着污垢。
他嘴里喃喃地念叨着:“好人一生平安,行行好吧!”
陈九歌见他抢不过别人,没个好的乞讨之地,实在可怜,又怕他饿死在自家门口添晦气,便偶尔施舍几个包子或几枚铜板。
一来二去,两人混得挺熟。
这乞丐自称老鬼,也是东北奉天人,算是陈九歌的老乡,原是个走街串巷的算命师傅。
没想到“九一八”事变爆发,日本人闹得他家破人亡,他这才流落上海。
这一天,陈九歌回到家门口时,像往常一样,递给乞丐老鬼两个包子。
老鬼迟疑了一下,并没有接过包子,反而目光紧紧地盯着陈九歌。
“你这老鬼,精神病犯了吧?
不瞅大姑娘、小媳妇,你瞅***啥?”
陈九歌不解地问。
乞丐老鬼一搓牙花子,转而低头叹息:“哎!
劫数难逃啊!
这都是命中注定的,算了,不说了!”
“嘿!
你个死老头子,金皮彩挂,五花八门,你金门,我彩门,都是混地面的,别整拴马庄那一套。”
陈九歌扭着头,斜着眼说。
“我看你大祸临头而不自知,可惜!
可叹啊!
不信!
咱们就骑驴看唱本,走着瞧!”
老鬼一脸的不屑,“江湖之秘一点通,看在往日的份上,我送你一句,何知其人主大殃,耳焦眼赤祸难当。”
陈九歌心中一惊,他养的魔术鸽子己经失踪好几只了,那可是绑着关东军防疫给水部的罪证,要是被日本人发现,保准被抓去做人体试验。
到时候,求生不能,求死不得。
想到这儿,他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,凑到乞丐身旁,也不管恶臭难闻,两人的距离近得就差脸贴脸了。
“这可是金门不传之秘《面相何知章》?”
他满脸堆笑,递上香烟问,“讲讲呗,小刀拉***,给小辈开开眼,省得以后我出门被骗。
咱们爷俩相识一场,您可别藏着掖着,不然到时候,我丢了人,可就折了您老的威名!”
“怎么滴?
要改行入金门啊?
不想着破解灾祸,还想套老头子的底,你腿瘸,脑子也瘸啦?”
“技多不压身,钱少也安神。
虽说兜里镚子不多,但咱有一身技艺傍身,走到哪都有口饭吃不是!”
兴许是乞丐老鬼自觉时日不多,不想把这手艺断绝。
陈九歌虽说平日里没个正经,但心地善良,他决定指点下陈九歌,把相面的门道讲一讲。
之后,两人按照江湖上的规矩,摆下酒菜,在阁楼上是一边传艺,一边喝酒,桌上摆着几瓶廉价的烧酒,几碟简单的下酒菜,居中的烧鸡,算是桌面上的硬菜,表皮金黄焦脆,散发着勾人的香气。
都说人老精马老滑,二人酒酣过半,陈九歌除了系统和穿越的事,其他的底子让乞丐摸得差不多了。
陈九歌喝了一口白酒,那热劲儿从喉咙一路冲到胃里,感觉像有个小火球在乱窜。
他脱下满是汗渍的短褂,锁骨处三瓣莲花烙痕在煤油灯下泛着暗红。
醉意朦胧地说:“咱爷俩没有师徒之名,但有师徒授艺之实,别光顾着吃,总是我说,你倒是讲讲你啊!”
老鬼布满冻疮的手指突然悬在半空,浑浊的眼珠剧烈颤动。
他上下打量着陈九歌,不由得心头一惊,端起酒杯,试探着说了一句:“光绪三十西年立冬,奉天西塔马家羊肉,跑堂的是不是瘸腿李?”
这让陈九歌感到莫名其妙,但原主的记忆让他下意识接了一句:“跑堂的是个刀疤脸,不是瘸腿李。”
那正是原主母亲教的暗桩切口。
当时原主年纪小,只当是母亲讲的睡前故事,但在逃亡路上,母亲才告诉他真相,能讲出这句话的人可以绝对信任。
原主父亲叫陈慕云,明面上,是个变戏法的江湖人,实则是东北少帅的暗探,当年为了传递少帅的密令,在剧场被日本人乱枪射杀,娘俩就此亡命天涯,由于原主年纪小,受不得风餐露宿之苦,就被安排在一家寺庙,从那之后,他的母亲就了无音讯。
庙里的方丈明照和尚,是个流亡东北的俄国人,年轻时参加过日俄战争,手持双枪左右开弓,枪法玩得出神入化,俄国十月革命后,索性就留在了东北,利用之前白卫军的老关系,与各地的土匪、地主武装、地方军阀大搞军火生意,风光过一阵子,不论到哪都是座上宾,后来白卫军被灭,军火生意也就此随风飘散。
关于他积累的财富,在外界有着种种传说,他的财产数以百万,但究竟多少,谁也说不清,关于他的发家史,也有各种不同的流言,其中夹杂着猜测、仇恨和嫉妒。
最终,他被多方势力联合陷害,锒铛入狱。
财富被洗劫一空,好在有些老关系从中说情,才侥幸保住性命。
正所谓今朝座上客,他年阶下囚。
经历人生大起大落后,在寺庙栖身,后经历一次神秘的佛教修行体验,就此决定皈依佛教,后成为寺庙的方丈。
洋和尚当故事讲的土匪传说、各地的风土人情,更是让原主增加不少见识。
明照在应邀去津门讲法后,就再也没回来。
这寺庙便被一贯道占据,并改为道观,从那以后,江湖上五花八门的人物,如走马灯一般进进出出,也许是遗传基因所致,原主对变戏法很有天赋,就此入了彩门。
后来,道观凭借日伪的支持,蜂、麻、燕、雀、花、兰、葛、荣这暗八门的人也加入其中,诈骗钱财、奸杀掳掠、毒害民众,无恶不作。
原主不愿同流合污,不得己远走他乡。
“啪!”
正在陈九歌理清原主记忆时,只听乞丐老鬼一拍桌案,双目圆睁,高声喝道:“好大儿,还不跪下给爹磕头!”
陈九歌扶住酒碗,诧异道:“老头,给你脸啦?
敢冒充我爹,我爹早死了!”
乞丐老鬼长叹一声,事情是如此这般,这般如此啊。
“当年我和你爹都是少帅手下的暗探,义气相投,结拜为八拜之交。
可我们干的事,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,说不定哪天脑袋就搬家了,也说不定哪天全家就被灭门了,你出生时没有胎记,你母亲担心万一出点什么事,一家人逃命的时候走散了,日后无法相认,就在你锁骨处烫下莲花香疤。
并且认我做干爹,你爹要是真有一天死于非命,就让我照顾你!”
陈九歌眨眨双眼,看老鬼说的有鼻子有眼的,也有点自我怀疑了,心想原主小时候的事,这让我上哪去回想啊。
这老头不想睡大街,想赖在我这?
特么的!
软饭还想硬吃!
够***的啊!
不行,我得再仔细问问。
他一脸怀疑地问道:“那你说我爹是咋死的?
我娘又去哪里了?
你又是怎么到上海的?”
老鬼眼眶微微泛红,脸上满是回忆的神色,缓缓说道:“当年八大暗桩护送少帅密令,你爹扮的是变戏法的,我充的是算命先生。
你爹为了保护密令让鬼子乱枪打死在奉天大剧场里,后来我查清,出卖他的是土匪上山龙,他也是你父亲的把兄弟,后来,我才知道他是日本人,他想要策反蒙古王公,干倒少帅,占领东北当东北王。
还有,我没查到你娘的下落。”
老鬼顿了顿,从怀里掏出一张女儿的旧照片,双手微微颤抖地拿着,愣愣地盯着,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:“我女儿在老家的时候,被拍花子的拐走了,前几年,有人说在上海见过我姑娘。
我就一路找过来。
你在上海地面混,帮我留意留意!”
陈九歌从老鬼手里接过照片,拿过照片后仔细地辨认。
说道:“女大十八变,现在变成什么样,可不好说啊!”
“我姑娘胸前有个红色胎记,像凤凰一样,你是年轻人,天南海北都能去,要是有机会帮我找找,我这把老骨头只能在这等死了。”
乱世之中,他们或许无法改变命运,但这份重逢的温暖,却让他们在黑暗中看到了彼此的影子,不再孤单。
这让二人喝得酩酊大醉,在陈九歌不省人事前,还是认下了这个便宜干爹,期间还狼哭鬼嚎地唱了一段。
乱世的一片天,是拼爹的一片天,曾经握紧了画戟拼杀战场的少年……满天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,义父点灯,照亮我的家门,让贫穷的草根找到翻盘的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