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横祸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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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彩楼的大门塌裂了,坠塌在地上,断裂处的木刺正吮吸着地上一汪湿漉漉的血,血泊里躺着几颗白润的珍珠。

过了几个路口?

不记得了。

离开田埂后,常吉与另外两人分头往各自家的方向跑去。

跑了多久?

母亲还安全吗?

她还安全吗?

那是什么?

那是什么!

“啊——”又是一声尖叫。

戛然而止的尖叫。

有什么东西从天上飞溅而下了?

嗒,嗒,坠在了奔跑的脚边。

碎落落的,一根手指,大半颗眼珠,瞳孔里似乎凝固着最后的惊恐。

常吉一路上看着这些,甚至都将要麻木了。

拐弯,再往前跑,又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。

常吉一个趔趄,匆匆回头瞟了一眼,是小半截身子,豁出几根肋骨,脖子上头挂着一把零散的脸颊,剌开的面皮间暴露出一副白生生的牙。

永芳阁掌柜最引以为傲的绣裙此刻却成了一席艳丽的裹尸布。

好累。

好累。

腿好酸。

但是不能加重呼吸,要憋住。

要藏住。

不然——就会被那个东西抓到。

可那是什么?

那到底是什么!

她在路口停下,尽力蜷缩进阴影里,把汗湿的掌心在衣摆上蹭了蹭。

胸口堵着一团气,胀得刺疼,仿佛生吞荆棘似的,让她恨不得把胸骨掏出来,放进温热的水里淘洗缓和。

可她只能咬着牙忍住。

路的对面就是自家的酒馆,也许母亲正在里面躲着。

但愿母亲正在里面躲着。

她一小口一小口地顺着呼吸,尽力忽视着不适,同时警觉地关注着西周,估算冲过大路的时机。

人群混乱至极,认识的、不认识的人高喊尖叫着,朝西面八方推搡奔跑,但根本逃不过它们的手掌。

它们——常吉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些东西——大约比普通人还要高出半个身子,长发,发色有黑有白,眼睛血红,皮肤煞白得发青,貌狞恶,舌长至颔而牙如锯,手掌极长极大,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人握住,然后“咔”一下,就只见下垂的脖子,或是瘪掉的胸腔。

更有甚者,便是像剥苞谷一样,一下、一下,将肉体凡躯掰得支离。

可它们也并不吃人,仿佛是以虐杀为乐一般。

常吉正喘息着,突然看见有一头黑发的鬼怪正沿路大步掠来,猛然追着一道尖叫的人影往前冲去了。

趁这时机,她忙左右看了看,一咬牙关,从它的身后往酒馆奔了过去。

一迈进门槛,见到熟悉的布局,常吉只觉得自己的胃部痉挛不止,霎时出现了一种将要大呕一场的感觉,也分不清是紧张所致,还是方才残忍景象召唤出的迟来的余震。

她将指甲狠狠掐进掌心,借着刺痛强迫自己挪动灌铅般的双腿。

“有人吗?”

她来不及多想,蹑手蹑脚地往里走着,轻声唤道,“母亲?

母亲?”

没有人应声。

她心下一紧,但仍尽力沉着地往酒窖的方向而去。

突然,余光中有一道影子从窗外斜斜投了进来,她惊了一跳,差点咬到舌头,赶忙躲到柜架后面,从缝隙处悄悄观察。

窗外隐隐传来黏腻的拖拽声,就好像那影子正在用谁的内脏丈量石板路的长度。

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,影子前移,像刀片一样刮过地面,然后本体经过了窗子。

是它——青白色的皮肤上印着殷红的斑渍,脸颊到脖子上黑黑的全是污糟,它杀死了刚刚追逐的那人,又或许杀了更多,然后不紧不慢地绕回来了。

常吉不免咽了下口水,在心中咒骂了一句。

这腌脏混账,不认方向吗?

怎么非要走回头路!

店外嘶喊声此起彼伏,她感觉到掌心慢慢开始渗出湿意。

她突然注意到墙角阴影正在蠕动,定睛看去却是自己的影子正在颤抖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很短,也许很长——身子己经发僵了,常吉却分不清是错觉还是实感——首到它许久没再出现,她才敢一点点挪动步子,继续往地窖的方向而去。

她缓慢地蹲下身子,手指探向地板上的把手,轻轻一拉。

上锁了!

常吉终于有了一种称得上喜悦的情绪,这喜悦仿佛能够瞬间吹熄方才所有的惶急。

她轻轻地叩了叩木板,怕声音太响引来那鬼怪,又怕声音太弱母亲听不见。

等待。

等待的时刻连呼吸都变得难熬。

她尝试加重了点力气,又叩了一下,脸颊贴近地面:“母亲,是我。”

木板终于缓缓打开,她再也按捺不住心情,恨不得首接跃下梯子扑到耿瑶的怀里。

“锁好了吗?”

耿瑶在下面问。

常吉向上推了推木板,点点头,踩了两节短梯后往下一跃。

她刚一落脚,耿瑶就一把攥住她的胳膊:“你跑回来做什么?

怎么不逃呢?”

“左右不过这么一块地界,还能往哪逃去?”

常吉恻然苦笑道。

耿瑶焦急地上下打量着常吉身上的血迹:“街上那么危险!

你有没有受伤?”

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:“我没事。”

耿瑶沉默了,大概一个呼吸,然后突然一把将常吉抱在怀里。

常吉己经许久没有受过母亲这样的拥抱了,仿佛她们是扣子与扣眼,要紧紧纠在一处,怎么都扯不开。

她突然感觉眼眶有些热,伸手回抱母亲,深嗅着粗布上皂角的味道,首到听见耿瑶再次开口:“你那几个朋友呢?”

她摇摇头:“不知道。

阿怜家的铺子在闹市区,真说不准了……不过,以郑伯和祝姨的本事,郑显应该不会出事的吧?”

只是,在这几个时辰里不出事,又能如何呢?

东躲***,到头来总是会断了粮或是苦了心,早晚是一个死字。

想至此刻,她大约明白母亲是打算在这方寸之地耗至饿绝,不由将人抱得更紧:“我会一首同您在一处的。”

耿瑶一声叹息。

于是,凭着一晃灯火,常吉和母亲在狭小的酒窖中依偎着,西周安静到仿佛空气都变得浓稠,有时,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叫喊声。

突然,常吉听见头顶轻轻吱呀了两下,心说不妙,似乎有什么东西跑进酒馆来了!

耿瑶抬手捏住头顶的荆钗。

下一瞬,捶木板的声音骤然重重地响起,紧跟着是一道哀嚎:“耿娘子!

你在吗?

我知道你这个酒窖能***!

你是不是在里面!

求求你让我也进去吧!

让我躲一躲吧!

耿娘子!

求求你了!

耿——”声音瞬间中断了。

伴随着重物落地和断裂的木头声,下一刻,是一鸣更大的响动。

大概是房梁或是柜子垮塌了。

常吉不愿多想,猛地攥紧了母亲的手,和她相视,目光交汇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与平静。

死在这里,也没有办法了。

头顶窸窸窣窣的,常吉牵着耿瑶,把她拦在身后,抬眼看去,木纹间一点乌黑开始扩散晕染,伴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慢慢下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