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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吉再次见到郑显,是大约一个时辰之后。

耿瑶让她拎了罐米酒,送到李屠户的肉摊上去,当作前日生辰他送排骨来的小小回礼。

常吉到的时候,肉摊前没有客人,李伯也不在。

只有李怜一个人站在那里,双手各持剁骨、剔肉两柄家传的老刀子,撑在案上,嘴里叼着半截肉干,圆圆的腮帮子一动一动,目光却首首的,有些出神,一对小髻上的红绳正轻轻扬动。

常吉从一侧轻悄悄凑近去,把酒罐放下,另一只手在李怜的眼前一招:“哟,小奶奶,发什么呆呢?”

李怜轻轻巧巧地睨了她一眼,含糊说了声“什么奶奶”,又将肉嘟嘟的嘴巴一翘,下巴一抬。

常吉随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,便看见郑显正撑着脸,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,表情闷闷。

“嚯,又和郑伯父吵架了?”

常吉有点乐,手一抄,上前与李怜并排站着,有些见怪不怪。

李怜皱着鼻子摇摇头:“是和表姑。”

常吉眉毛一动。

他这是又犯什么毛病?

郑、李两家有些远房的亲缘在,而被李怜称作表姑的正是郑显的母亲——祝锦枝。

常吉对那位夫人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钦慕之情,就像是吃饲肉的幼犬看见捕野兽的母虎。

祝锦枝身量高挑,较新姚镇的其他女子而言十分健壮,麦色肌肤,能使得一手漂亮的长枪,枪路利落干脆,翻腕旋身回手一气呵成,在院中研习时,常有猎猎风响。

常吉理所应当地想着:郑显一定会继承这一席能耐吧?

谁知道,这家伙竟然抱怨说“不想学枪”,而只想和他父亲学剑——真是!

不识好歹的东西!

要说郑显没品味,那她常吉可不一样。

祝锦枝习武时,她经常会在一旁的角落里偷看。

说是偷看,也不尽准确。

因为常吉总是会弄出些小动静,让祝锦枝看见自己,或者说是看见自己眼里的渴望神色,然后窃窃幻想着,也许某一天祝姨会主动对自己说:常吉,你愿意和我学枪吗?

虽然祝锦枝选择了视若无睹,常吉却一点儿也不在乎,因为她这默许自己旁观的行为视作了一种仁慈。

自己并不像郑显,所以观摩本身就是一种恩惠嘛。

于是,作为和祝锦枝相处时间最多的小孩之一,她格外明白这母子二人之间多么和睦。

当李怜说是这两人吵架时,她下意识地想要脱口甩出一句“不可能”,但是生生咽下。

“表姑好像还动家法了。”

常吉闻言猛地攥紧了酒坛的封口布。

祝夫人教训郑显向来动嘴不动手,去年郑显偷溜着想去赌钱玩,也不过跪了一炷香。

“因为什么?”

“他只告诉我闹了矛盾,不等我继续问,就自个儿跑到那里去坐着了。”

李怜眼巴巴地瞧着常吉,怂恿道,“阿蒜,要不你去问问?”

“为何要我去?”

李怜“哎呦”了一声,用双髻顶了顶常吉的肩膀:“他那个牛脾气,一冒起来有多难聊,你又不是不知道!”

她眨眨眼,抓着常吉的手腕,轻声道,“好阿蒜,你们关系那么好,你就去问问呗!

“而且你看,我也走不开,等一会儿我爹回来了,我就去找你们俩去。”

“晓得了,”常吉认命般地接下这道旨意,拍了拍桌上的酒罐,“不要偷……最多喝半碗。”

肥厚的云在屋头滚了一遭,就飘远了,露出了一程碧蓝的天。

看到常吉走近后,郑显默不作声地站起身。

他走着走着,顺手弯腰撇了一根草茎叼在嘴里。

然后不等常吉开口问,他就将她脖子一揽,自顾自地说道:“吃饭的时候,我问我娘,山上到底藏着什么,然后她的脸色就一下就不太好了!”

细细的草叶上下摇晃。

常吉偏头一看,看见他的领口处还有一些淤痕。

“凶你了?”

她并不明显地挣了下郑显的胳膊,问他。

郑显咂了一下嘴,摇摇头:“这倒是没有。

不过,我后来又提了一句,说之后找机会我也想去腰上看看。

“诶!

这次她一下就生气了,凶得很,说绝对、绝对不许我去。”

他嘟嘟囔囔的时候,常吉正依着他往田野的方向走去,几根手指灵活地来回翻动把玩着两枚铜钱。

“然后……你就和她吵起来了?”

“没吵,没吵,但确实顶了几句嘴,”郑显吸了吸鼻子,把草杆吐掉,两手一撑,往后仰了仰脑袋,“可是我不懂啊!

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呢?

山上到底有什么秘密?

说实话,阿蒜,你就不想上去看看吗?”

当然想——常吉心里跟了一句,但她摇了摇头,说还是不要无事生非的好。

郑显一皱脸,“嘁”了一声,表示你常吉讲这话好虚伪好虚伪,他才不信。

等过了几息,坐到了树根上,郑显又抽出剑来抛了抛,翻动手腕来回打量着,接着说道:“哎,你记得我们家那道禁制吗?”

常吉点点头。

郑家有一套辅练剑术的家传调息功法,只是,郑家几代人都无法习得那最后一重,就好像一口气被什么封住了一样。

“在我和我娘起了争执之后,我爹跟我说,他猜测这禁制和腰上的事情有关。

“我问他怎么有关,他又不说话了,”郑显扯着嘴角,翻了个大大的白眼,“老头有病吧,打什么谜语,神神秘秘的!”

等看到常吉在他身边坐下,他又凑到人近处,悄***地在她耳边讲:“而且,他还是在我娘吃完离席之后才说的,好像不想让她听见似的,嚯!

奇怪得不行。”

见他又闲不住想要撇草茎,常吉忙从荷包里掏出颗蜜饯抛到他手上,弯起眼睛笑说:“大人总是有很多秘密的。”

“唉——阿蒜,”他认同地点了点头,含着糖,后仰着闭上眼睛吹风,咕咕哝哝地问道,“你帮我猜猜呗,腰上到底有些什么?”

常吉抬头远望。

田野坦阔,新穗的尽头是灰青色的连山,高高的剪影间似有薄薄雾岚。

小时候,她曾经陪郑显一起去爬过镇里最高的屋顶,叮哩哐啷弄掉了好几片瓦,听着饭店下头伙计气急败坏的叫骂,只为了看看天空到底能延伸多远。

可是群山真高,仿佛能斩断二人一切的目光。

耿瑶说,家里的长辈告诉她,群山是尘世的边界,飘过山头的云,掠经山间的风,一旦过了界限,都会落到人间之外的境域。

“老实说,我总觉得我娘的表情特别奇怪。

真的!”

郑显用膝盖碰了碰常吉的,然后突然眼前一亮,笑呵呵地蹦起身。

常吉循着他面朝的方向看去,只见李怜正招着手跑过来:“表哥!

阿蒜!”

郑显一把承住来人:“哟,怎么跑得这么急?”

李怜的额头汗津津的,又笑着掏出一小纸包肉脯,问他:“吃不吃?

你还不开心吗?”

郑显摇摇头:“没有不开心。”

“后天的花朝节灯会,陪我去逛吧!”

李怜眨眨眼睛,声音清脆。

郑显闻言,“哈”了一声,随意拍了拍常吉的肩膀:“让蒜陪你呗,我懒得去。”

常吉一愣,暗啧了声,腹诽他这信口颐指的臭德行?

又见李怜转头看来,旋即换上笑脸,咧出颗小虎牙,点点头:“我有空的。”

“还是阿蒜对我好!”

李怜作势要猛踹郑显一脚,被他哎呦哎呦地笑着躲开。

“嗯,这节呢,每次办得都差不多,”郑显劲劲一笑,脸颊上抵出个窝窝,略带不屑地摇了摇手,“没什么好看的!”

常吉见李怜噘起了嘴,忙笑道:“万彩楼会推出新的珍珠头面,永芳阁会展示专门为此次花朝节设计的衣裳样子,孟家酒楼要在天井挂满鲜花灯帘,还特地准备了一些新鲜的灯谜游戏和礼品,对吧?”

“阿蒜你真懂我。”

李怜跳过来挽住常吉的胳膊,冲着郑显挑了一下眉。

郑显咧了下嘴角,声音懒洋洋的:“不会吧,你还对头面梳妆感兴趣?

我是真没看出来。”

常吉正心说着,真是好一只呆货!

就见阿怜翻了个白眼,叹了口气:“你原就是根木头,我不与你计较。

只是,改明儿若是要讨媳妇了,还是得把这张笨嘴改改才好!”

“李怜!”

郑显恼恼瞪了她一眼,刚准备还嘴——骤然,一声尖叫划破长空,突兀地打断了他的反击!

三个少年齐刷刷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。

一声、两声、三声……越来越多的嘶喊声开始响起,一次比一次响,掺杂着痛哭、吼叫、轰然倒塌。

太阳白白地罩在他们的头顶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