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选票上的江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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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年4月29日,陈家沟的石板路上飘着细雨。

村部前的晒谷场支起两张木桌,红漆剥落的票箱像口上了年纪的棺材,镇民政办的老吴正在往黑板上画“正”字格,粉笔划过黑板的声响刺得陈默太阳穴发疼。

“默哥,李福贵家的人在村口发烟呢。”

狗剩缩着脖子凑过来,校服外套里塞着两张印着“李福贵”名字的传单,“说是你蹲过派出所,当书记要带坏风气。”

陈默盯着远处扎堆的村民,李福贵正陪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说话,那人手腕上的金表在阴天里泛着冷光——是镇上建筑公司的老板张富贵,去年承包村小学翻修工程时,克扣了三成水泥款,被老书记告到镇里,最后不了了之。

“把传单收起来,别让伯公看见。”

陈默拍了拍狗剩的肩膀,转身走向贴满候选人照片的公告栏。

自己那张一寸照上,领带歪得像条死蛇,还是去年办驾照时拍的。

旁边李福贵的照片洗得格外清楚,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,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——这个当了十年村副主任的老油条,终于等到了扶正的机会。

八点整,选举大会开始。

老书记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,声音比檐角的雨丝还弱:“各位乡亲,咱陈家沟选当家人,得选个敢担事、能扛事的……”话没说完,李福贵突然咳嗽着站起来:“老书记,咱得按规矩来,候选人先做个自我介绍。”

二十几个候选人轮流上台,轮到陈默时,台下响起零星的议论。

他盯着台下蹲在墙根的李老汉,突然想起昨夜去敲李家门时,老人往他手里塞了五个土鸡蛋:“默娃子,伯信你,当年你爹在矿上,连块好棺材板都凑不齐,是你带着弟兄们挨家挨户借钱……”“我没啥文化,大专没读完就回来混。”

陈默的声音像块粗粝的石头,砸在晒谷场上,“但我知道,去年冬天修水渠,零下十度的天,李福贵主任说感冒了在家烤火,是咱二十多个兄弟泡在冰水里砌石头。”

他转向李福贵,眼里烧着冷火,“还有上个月王老二砸李老汉家灶台,您这个副主任当时在镇里打麻将吧?”

台下响起窸窣的响动,几个修过水渠的汉子纷纷点头。

李福贵的脸涨成猪肝色,西装老板张富贵突然站起来,手里晃着一沓纸:“陈默候选人,我们收到举报,你曾因寻衅滋事被派出所拘留,有案底的人能当村支书吗?”

雨点砸在石棉瓦上噼里啪啦,陈默摸了摸牛仔裤后兜,那里装着昨晚从伯公抽屉里翻出的会议记录——老书记早就料到会有这招,特意把当年的调解书夹在里面。

2004年3月,他为保护村里去镇里***的老人,推搡了两名***的保安,被以“扰乱公共秩序”拘留三天,派出所出具的调解书里,明明白白写着“情节轻微,不予处罚”。

“张老板记性真好,”陈默扬了扬调解书,目光扫过张富贵僵硬的嘴角,“倒是您去年在村小学工地,用海沙代替河沙,这事要不要请县质检站的同志来聊聊?”

他转向镇民政办的老吴,“按照选举法,是不是该让候选人把底子都亮清楚?”

晒谷场突然静得能听见雨丝落地。

李福贵猛地扯了扯张富贵的袖子,后者不自然地咳了两声,坐回板凳。

老书记朝陈默微微点头,眼里闪过一丝欣慰。

接下来的投票环节充满暗流。

陈默注意到,李福贵家的几个堂兄弟在票箱前磨磨蹭蹭,有的甚至掏出预先写好的纸条。

他悄悄让狗剩盯着西侧的票箱,自己则站在东侧,看着七十岁的王大爷颤巍巍地在“陈默”一栏画了个歪扭的圈。

计票持续了两个小时。

黑板上的“正”字不断变化,李福贵的票数始终领先陈默三票。

当老吴用粉笔写下最后一笔时,李福贵己经站起来和张富贵握手,嘴角的笑还没完全展开,就听见狗剩抱着一摞选票冲进雨里:“默哥!

西侧票箱有问题,这十张票全是打印的,笔迹一模一样!”

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那叠选票上。

整齐的“李福贵”三个字像印刷体,右下角的指纹模模糊糊,显然是按完后又被擦拭过。

陈默抓起其中一张,猛地甩在李福贵面前:“您弟弟是村小的语文老师吧?

这钢笔字,和他作业本上的批语一模一样。”

李福贵的弟弟李福全躲在人群里,钢笔从口袋里滑落,在青石板上滚出清脆的响声。

村民们的议论声渐渐变成怒骂,几个老人当场掀了李福贵家亲戚搬来的长凳。

“按照选举法,舞弊选票作废,候选人取消资格。”

老吴的声音有些发抖,他没想到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混子,居然对选举流程这么清楚——其实昨晚陈默在伯公的书房里,对着《村民委员会组织法》看到凌晨三点,手指在法条上掐出了红印。

作废十张票后,陈默以217票对212票反超。

当老吴宣布结果时,晒谷场响起鞭炮声——不知道哪个村民早就备好了红纸,碎红在雨里飘成一片。

李福贵瘫坐在椅子上,张富贵早己不见踪影,只有王老二躲在祠堂阴影里,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。

“下面,请新当选的村支部书记陈默同志讲话。”

老书记的声音里带着哽咽。

陈默接过话筒,突然听见有人喊“陈书记”。

他抬头望去,李老汉正抹着泪,身后站着修水渠的汉子、被他帮过的留守儿童家长、甚至有几个曾跟着他骑摩托的小弟——此刻他们眼里的期待,不再是看大哥的崇拜,而是看当家人的信任。

“大家叫我默哥也行,”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垂,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轻了许多,“但既然当了这个书记,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,给咱陈家沟办事。”

他望向祠堂墙上的“为人民服务”,字迹在雨里愈发清晰,“明天开始,我要查村里的账目,要重新签鱼塘承包合同,要把小学漏雨的屋顶补上——谁要是敢挡道,别怪我陈默不念乡亲情面。”

散会后,伯公把办公室钥匙塞到他手里:“隔壁那间宿舍,你爹当年当民兵连长时住过。”

钥匙上的红绳褪了色,陈默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:“别学老子窝在村里,出去闯……”可此刻掌心的钥匙,却让他觉得比摩托车钥匙更沉。

夜里,陈默坐在旧办公桌前,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贴满奖状的墙上。

手机震动,阿虎发来消息:“默哥,不,陈书记,以后兄弟们跟你混,肯定比当大哥威风!”

他笑了笑,正要回复,窗外传来砸门声——王老二带着三个汉子,抬着块写着“痞子掌权,全村遭殃”的木牌,正要钉在村部门口。

陈默拉开抽屉,里面躺着老书记留给他的***,红封皮边角磨得发亮。
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调解书,突然想起选举时看到的一幕:当李福贵的舞弊被揭穿,有个村民悄悄对身边人说:“默娃子虽然混,但混得敞亮,不像有些人,把聪明都用在坑自家人上。”

他站起身,顺手抄起门后的铁锹,铁门在身后撞出巨响。

王老二的木牌刚举起一半,就看见新任村支书披着雨衣站在月光里,铁锹刃口的反光比他眼里的光还要冷:“想钉牌子是吧?”

陈默往前逼近一步,“先从老子尸体上跨过去。”

雨点打在铁锹上叮咚作响,王老二的手开始发抖——他突然意识到,那个在鱼塘边和他讨价还价的混子,如今己经变成了掌握着村里千口人命运的当家人。

而陈默看着对方退缩的脚步,突然明白:有些威严,不是靠打架打出来的,而是靠让村民们知道,你真的会为他们拼命。

凌晨时分,陈默躺在父亲住过的木床上,听见窗外传来细细的脚步声。

他摸黑走到窗前,看见几个村民正抱着自家的南瓜、红薯,悄悄放在村部门口的石阶上——这是陈家沟的老传统,给新当家人的“贺礼”,也是无声的认可。

他摸了摸床头的***,指尖划过“为人民服务”五个烫金字。

从“默哥”到“陈书记”,不过是一天的时间,可镜子里的自己,眼神却像被雨水洗过的石板,褪去了混沌的痞气,露出底下清晰的棱角。

手机在枕边震动,镇政府发来短信:明早九点,新任村支书开会。

陈默盯着短信,突然想起选举时老书记说的话:“村里这摊水,比鱼塘深多了,上面有镇里的线,下面有各房的根,你得学会在泥里站稳脚。”

他关掉灯,任由月光漫过窗台。

窗外,祠堂的银杏叶在雨后沙沙作响,像千百年前就在这里等着,等着某个混子出身的年轻人,真正读懂“书记”两个字里,藏着比当大哥更长久的江湖——那是要把整个村子的命运,扛在肩上的江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