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风吹皱湖面,阳光散落其上,像一把碎钻。
他双眼盯着涟漪上的钻石,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紧绷、瑟缩的姿态,像是陷入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慌乱里。
呜呜呜!
震动声将他吓了一跳,手机滑落,差点掉进水里。
惊魂甫定,他惊惶地站立着,好久之后才想起来接电话。
“喂?”
声音有些涩,听起来怪怪地。
“你好,请问是柯涟吗?”
电话那头是个干脆、利落的男声,“我是派出所的民警......”警察!
柯涟脑子突然“嗡”的一声,双耳轰鸣,双腿一软,径首跪在地上,两手都在发抖,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。
他想,这么快就来了吗?
巨大的绝望将他包裹,他觉得人生在这一刻沮丧到了顶点。
“喂?
你是柯涟吗?
能不能听到我说话?”
柯涟这才意识到电话那头还有人,勉力镇定,开口道:“我是,能听得到。”
他不知道,自己的声音在别人听来,颤抖得很。
对面的男声停顿了一会,似乎有点明白,口气跟着缓和了一些:“你别害怕,我这次找你也不是什么大事。
你认识林轻舟吧?”
柯涟不明所以:“嗯,我认识,他怎么了?”
“他跟同学闹了点矛盾,现在在XX派出所,你方便过来一趟吗?”
柯涟的注意力分散开,疑惑道:“闹了矛盾?
很严重吗?”
对方连说没有大问题,“就是情况有些复杂,我电话里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楚,你过来一趟吧。”
“好,我现在过去。”
柯涟捏了捏腿,颤抖消失,他站起身,“警官你好,请问林轻舟在旁边吗?”
那边没回话,过了一会,一个喑哑的声音开口道:“哥。”
“林轻舟?”
“是我,我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,警察非要找家长,你过来一趟吧!”
柯涟不知道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,暂时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“哥哥”身份,“好,我现在立马过去。”
他忽然觉得有些庆幸。
还好,还好不是那些向他索要的人给他找的麻烦。
这一刻,不管林轻舟是因为什么进了派出所,此时此刻的柯涟都不会对他生出埋怨。
相比之下,这是多么的微不足道。
柯涟叫了车,窗外车流飞逝,他也渐渐冷静下来。
林轻舟是他的学生。
大二开始,柯涟开始做家教。
几个月前,有人在学校派发传单,那是个身材高大、体态丰腴的男生,虽说长相有些老成,可是眼神骗不了人。
这人小的很,像是刚上大一的新生。
吸引柯涟上前的是高额的家教费用,很多人上前围观,可不过一会就散开了,那人气呼呼的看着离开的学生,脸色有点臭。
传单上的内容很简单,主要辅导内容是高中主科以及文科类科目,薪资很是可观。
男生故作深沉:“感兴趣吗?
要不要来试一试?”
柯涟当然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看了一眼就走开了,无非是觉得这人很可能是个骗人,最不济也是虚开薪资。
他们学校声名在外,学生们目光长远,没道理因为这点事惹上不开心。
但是,柯涟却道:“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?”
对面的人俨然没想到他这么干脆,愣怔原地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柯涟是被逼急了。
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,任何微小的希望都会被当做救命稻草,哪怕这些稻草是被荆棘伪装出来的。
但只要它伸下来,这些走投无路的人就会拼命去够。
家教的对象是林轻舟,他特地委托了班里看上去比较稳重的人发传单,免得被校园保卫队轰出去。
幸好!
林轻舟除了不认真听课、稍微有些难管之外,目前还没有做出什么让他难以应对的事来,答应的薪资更是从不拖欠。
不知道今天闹到派出所,到底所为何事。
下了车,柯涟一点也不敢耽搁,一进门便看到垂头丧气的林轻舟。
大厅内除却工作人员,再没外来人员。
“林轻舟?”
柯涟喊了一声。
林轻舟抬起头,看到是他,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,又垂下头。
此时,一个身穿制服的人走过来,边走边说:“你是林轻舟表哥吧?
我姓杨,我叫杨华,方才我们通过电话。”
到了跟前,他的脸色忽然变了,眼中满是不可思议。
柯涟被吓到了,顿了许久,才小心翼翼觑着杨华的脸色说道:“杨警官你好,请问林轻舟的事......是不是很严重?”
杨华这才从愣神中回转:“没有,只是按照程序要求喊你过来一趟罢了!”
柯涟见他这么一说,自动将方才的一幕忘却,赔笑道,“不好意思,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
“还好,没有发生特别严重的后果。”
柯涟看他一眼,往旁边走了两步,杨华很有眼力地跟过来,便听柯涟问道:“杨警官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?”
杨华看了一眼身后的林轻舟,又转回身面对柯涟。
事情起因于一场高中生打架。
两个女生围殴另一个女生,说是被打的女生勾引了别人的男朋友,所以被人教训。
而林轻舟虽然没有参与,但是他全程用手机记录下来女生被打的丑态。
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证据保存的意思?
但是,据林轻舟说,他之所以要用手机拍摄,不过是因为他想保留下女生的丑态罢了。
因为被打的女生是他的前女友。
柯涟听完,一脸疑惑地看向杨华。
“是不是戏剧化?”
杨华摊摊手,“现在的高中生,真是......”好在被打的女生没有收到伤害,殴打还未正式开始,己经被附近巡逻的警员发现了。
柯涟按照杨华的叮嘱,办完了手续之后,和林轻舟一前一后地走出去。
刚走到路边,林轻舟便道: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“等等!”
柯涟语气不善。
林轻舟十分不耐烦,右脚踩在路边花坛上,斜看向他:“有事?”
柯涟看着他一副吊儿郎当、十分痞气的言行,不免加重了语气:“你看看你,还有点高中生的样子吗?
你这样跟街上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分别?”
林轻舟看他,眼神充满不服气,倒也没有说话。
柯涟继续道:“你是男生,就这样跟别人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女孩子?
何况她还是你所谓的‘前女友’,你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?”
林轻舟神色冷峻下来,他放下脚,站首身体,看向柯涟,不紧不慢开口:“第一,我没有跟别人联合起来欺负她,我不过是路上撞见了,偶然而己;第二,我们确实是‘前男女朋友关系’,正因如此,我才知道她什么样,别人为什么要打她你知道吗?
你以为这是一个‘欺负弱小’的故事?
你错了,我那个前女友练过柔道,别说两个女生,两个男生,都不一定是她对手。
第三,就算她最后真的被欺负了,我也不会置之不理,我还没有卑劣到那种地步,眼睁睁看着女人被打。”
柯涟愕然。
林轻舟继续说道:“我不知道派出所那人跟你说了什么,总而言之,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柯涟反问:“不是我想的那样?
既然不是,那你为什么心虚?”
林轻舟皱眉道:“我什么时候心虚了?”
“你不心虚?”
柯涟道:“你不心虚,为什么不给你叔叔打电话?
你不心虚,为什么要谎称我是你表哥?”
林轻舟转开目光:“这是两码事。”
柯涟望着他:“究竟是两码事,还是你口是心非,太不坦荡?”
“我......”林轻舟缓了缓,忽然笑了,轻声低喃一句“你还扮上瘾来了”,冲着柯涟道:“我叫你一声老师,你就只是老师,说教那套,还是收收吧,给谁看呢!”
说完,转身离去。
柯涟顿时鼻尖发酸、眼中汹涌,长久以来积压的所有情绪,在这一刻汇聚、爆炸。
委屈,难受,不甘,孤单......林轻舟向来都是这个脾气,他己经习惯了,所以总是尽可能的包容,尽可能的让他学到多一点的知识、技巧和方法。
如果不是林轻舟给钱很爽快、很大方,恐怕他不会坚持这样久。
他从来都没觉得有什么,可是此时此刻,那一句“给谁看呢”,忽然将他自以为坚硬无比的外壳击碎。
林轻舟走出好远,觉察到柯涟没再继续唠叨,很不像他的风格,便好奇地回头。
果然,他还在原地。
一动不动,眼神呆滞,像被人点了穴。
只是,看来看去多少有点奇怪——平日里,他一贯积极、热烈、昂扬;此刻的他,却那样单薄、萧条。
天光将尽,他被包裹在暮色里,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。
林轻舟咬牙,在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”的驱使下,走回去。
他没好气地说:“你怎么还不走?
大学生就是一样,想不回去就不回去。”
柯涟没吭声。
林轻舟有些不乐意,加重口气道:“喂,你傻了?”
柯涟这才缓缓抬起头,看着林轻舟,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然而,柯涟的面孔落在林轻舟的眼睛里,却掀起了一阵波浪。
他原本五官就长的精致,此刻眼底氤氲出一片浅红,一首蔓延到鼻尖。
好看的眉毛落在林轻舟的眼睛里,竟然也都纠结在一起。
林轻舟好半天说不出话来,这会才觉得自己做的不够体面。
人是他自己找来的,别人也不欠他,说得也都没错,怎的就像上赶着来讨骂一样?
然而他不愿屈服,抱歉的话包裹在枪棒之中:“不是吧,我说什么了?
别弄得我好像怎么欺负你了似的!”
柯涟却不再看他,转身离开:“我先回学校了!”
他独自一首走向前方,路灯渐次亮起。
林轻舟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说道:“这就生气了?”
柯涟到底没有回头,转过一个街角,身影便消失了。
林轻舟左右看看,忽然觉得莫名起了一阵烦躁。
他狠狠踢了一脚花坛,兀自说道:“行行行,我就是十恶不赦呗!”
说罢,也背着书包大步走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