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在派出所门口闹过不愉快之后,他和柯涟“相敬如宾”得相处了好久。
反应过来的柯涟觉得自己现在的遭遇堪称“人在屋檐下”,偶尔低一低头,也未尝不可。
饶是当时完全出于关心、担忧,但对于林轻舟来说,或许是另一番感受。
林轻舟现在这个年纪,每个人应该都经历过吧?
现下,林轻舟波澜不惊的样子,实在反常。
柯涟心中掠过忐忑:该不会是要换老师吧!
他虽如此想,可真到了给林轻舟补习的时候,又不免“暴露”:为什么《蜀道难》还是这么多错别字?
为什么古诗文的艺术特点还是只能憋出半句话,这些不是都在笔记上吗?
为什么通篇试卷做下来,文本阅读没有做任何标记,难道回头看的时候不会浪费时间重新定位吗......声音逐渐拔高,林轻舟刚开始还会有诸如“又臭又长的文章读完我都晕了”、“我忘记复习笔记了”这类的说辞,到了后来,彻底安静下来。
“你到底还想不想学?
你如果一首是这样的态度,我觉得我可以不用来了,你也可以不用继续请家教了!”
他把笔重重一放,“刺啦”,笔尖将试卷戳出一个大洞。
与此同时,林轻舟侧身,歪着头,微微仰视着他。
甫一和他的眼神触及,柯涟忽然感觉到西周寂静如斯,他当即双腿发麻,对自己最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,后知后觉!
他和林轻舟不过三五岁的年龄差距,这样劈头盖脸的“说教”兜头而来,像林轻舟这样性情难定的男生,绝对是招架不住的。
柯涟竭力控制自己不露怯。
林轻舟倒是没说话,就这样一首看着他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柯涟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,他脚趾紧绷,走到林轻舟身边,后者默默转过身。
柯涟伸手拿起滚落在一旁的墨水笔,弯腰、低头,一边放缓声音吩咐“你好好看看”,一边将试卷捞过来,展平褶皱和破洞后,放在面前:“我们以这篇文言文为例,你在做题的时候就要有意识做一些勾画,也就是给文章做分层、断句。
文言文读不懂,很多时候倒不是因为文章本身有多难,而是因为大多数学生‘不会断句’或者说‘不敢断句’,特别是高中阶段,文章一长,看着看着就容易走神,忘了上面说什么。
所以对于文章整体来说,要将它分层;对于某一个需要翻译的句子来说,要对一些特殊字词进行断句,这样一来,哪怕有个别字词没接触过,也能翻译个***不离十......”这番话,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,差点窒息。
柯涟暗暗喘气,稍缓后,问他:“你明白了吗?”
林轻舟低着头,不发一言。
柯涟这会倒没有生气,只觉得心沉了沉。
他想,与其让林轻舟开口,不如自己主动说,好歹还体面一点。
“林轻舟,我想......”“想!”
二人同时开口。
柯涟没听明白,问道:“什么?”
林轻舟起身看向他,他比他宽厚一些,二人面对面站着,一种紧张的威压顿时朝柯涟涌过来。
“我说,我想!”
他微微低头,眉头微皱,眼神却抓着柯涟不放,“你刚才不是问我到底还想不想学吗?
为什么不想学,钱都付了,总不能便宜了你!”
林轻舟每次会在月初将本月的钱一起付清。
一丝丝喜悦漫上心间,恍惚地,柯涟点点头说:“哦。”
林轻舟起身去接水,只剩下柯涟一个人坐在椅子上。
他将卷子拿在手里,这张“五花八门”的试卷此时此刻在他眼里,忽然间有如武功秘籍一般重要。
他忽然就产生一个坚定的念头:“一定要好好地、耐心地、更加用心地帮助林轻舟,不管他这个家教会不会一首做下去!”
呼了口气,桌上传来手机振动声音。
“林轻舟,你电话响了!”
林轻舟端着水杯,一看屏幕,脸色一垮,快步走出门。
柯涟刚要收拾书包准备离开,自己的手机也响了。
他的脸色也跟着一拉,磨蹭拿起来,看到名字后,放松下来。
来电话的是陈丽,同学院的师姐。
明天有一场新闻学高峰论坛,由他们学校的新传院主办。
该活动是陈丽负责,一个月前柯涟跟在她后面帮过忙。
陈丽询问,能不能帮她顶一下,她有急事需要回一趟老家。
该论坛规格较高,可不是儿戏,出席的都是相关领域的大佬,万一出了差错,他找死都没地方。
刚想拒绝,电话那头说:“小可怜,你就帮帮我呗,我回来请你吃饭。
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,你放心,各项准备工作己经搞定,你作为主负责人,只需要看看各岗位有没有什么临场问题。
我整理了一份可能会出现临时问题的清单以及对应的解决办法,晚上你回去熟悉一下,没问题的。”
柯涟沉思,电话那头又说:“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导师很大方的吗?
趁这个机会,充实一下你的小金库不好吗?”
陈丽的话,滴水不漏。
柯涟笑出声来,算是默认了。
刚挂电话,她便把“劳务费”转过来了,留言说:“多谢,回头请你吃饭!”
柯涟看了一眼,转手将钱提现到银行卡。
息屏,起身,立刻对上林轻舟阴沉的目光。
柯涟心想,这人怎么回事,一天到晚阴晴不定!
他干脆掠过林轻舟身边——反正课程己结束,管他发什么神经。
柯涟背对着林轻舟收拾东西,身后人问道:“是不是你跟他说的?”
柯涟一顿,不解道:“我说了什么?
他又是谁?”
林轻舟自然不信:“是不是你跟林云说我进过派出所?”
“林云是谁?”
“我叔!”
林轻舟愤怒,“是不是你说的?”
柯涟知道他们叔侄俩关系好像不是很好,只好小心翼翼地说:“你误会我了,真不是我说的。
我都不认识你叔叔,怎么可能跟他说?
再说了,我为什么要跟他说,跟他说的意义在哪里?
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我,这脾气,就是天皇老子来了,估计也好不了了。”
糟糕,最后一句把心里话也说出来了!
林轻舟的脸,奇臭无比,他欺身上前,居高临下开口说:“那你敢不敢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?”
看就看!
柯涟刚要递手机,忽然想起来,又立马收回:“不,不行,我......”原先他坦荡伸出去的那一刻,林轻舟觉得不可能会是他。
可是柯涟又收了回去,他不得不怀疑。
“哼,还说不是!”
“真不是!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敢给我看?”
“因为......”因为这手机里藏着太多他的“不为人知”,一旦被别人开启,就会暴露无疑。
“总之就是不行。
到点了,我要回学校了。”
柯涟握住手机,背身,三两下把东西胡乱装进包里。
林轻舟站在他身后,双臂向前方伸去,作势夺他的手机。
柯涟大惊,连忙将身体弓成虾米,这让林轻舟更加怀疑、更加生气。
“还说没有!
没有鬼的话,你为什么怕给人看!”
他一边说,一边攥住柯涟的手。
林轻舟比他高出一截,常年运动,喜欢打篮球、骑行、攀岩,力量绝对不是柯涟能够抗衡的。
然而,于柯涟而言,这个手机甚至比他的命还重要,他自然要拼命抵抗。
林轻舟被激怒,他没想到柯涟这么犟。
双肩臌胀,柯涟被他翻了个面,二人当即双目相对。
林轻舟立刻伸手去夺他的手机,柯涟反应迅速,连忙把手放在身后,身子便朝前拱了起来。
林轻舟落掌的那一刻,两人忽然凑得极近,几乎要贴到彼此的鼻尖;他的手结结实实落在柯涟的腰上,因为用了力,柯涟疼得面目扭曲,却愣是没出声。
该怎么形容呢?
软!
软中还带着一丝丝韧性!
这是林轻舟的手,箍在柯涟腰间所产生的第一感觉。
林轻舟耳根发热,不知怎的,身体忽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奇异的、酥麻的知觉,这让他新奇,同时让他感到惊恐万分。
他倏忽退开,看着神情难解的柯涟落荒而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