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煤油灯照亮的贫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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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蒙蒙亮,浩仔被芦花鸡啄窗纸的声音闹醒,在1984年活了个把月,他还是闻不惯牛栏飘来的沤粪味。

手往床头摸手机,却撞到硬壳书,睁眼看见红色塑料壳的《毛主席语录》,五角星在晨光里泛着哑光。

粗布床单磨得后背刺痒,木格窗上的冰凌化成水,滴在泥地上像撒了一串铜钱。

门外铝盆哐当响,浩仔赤脚踩地,陈年谷壳钻进脚趾缝,搪瓷缸缺的月牙口,让他想起那辆奔驰车头撞碎的星标。

“浩仔醒咯?”

娘撩开蓝布帘,端着冒热气的铝饭盒,她靛青布衫胸口打着补丁,位置和酒店服务生的金色徽章重叠,饭盒里山芋粥浮着油花,腾起的热气带着柴火香。

浩仔舀了一匙粥喝,烫得舌尖起泡,墙上糊的《江南日报》字迹洇了,突然瞥见缝里有行小字:“布洛芬……每日两次”。

调羹哐当砸落到饭盒,这分明是2019年药盒上的字!

“作甚咯?”

娘凑过来看。

“烫……烫舌头。”

浩仔低头扒粥,后颈汗毛竖起来,五斗柜上的台历停在3月19日,后头的纸页像被老鼠啃过。

院门吱呀响,爹挑着篾箩进来,箩里水豆腐颤悠悠。

“抢到最后两本!”

他从怀裡掏出布包,油墨味冲鼻子。

蓝封皮《高考数学题解》标价七毛八,盖着新华书店的红坨坨。

爹搓着缺指头的右手:“刘会计屋里细伢子中专毕业,月工资西十二块五。”

解放鞋上的泥巴结成块,走一步掉一坨。

灶屋里,浩仔往灶膛塞松针,火光照亮墙上糊的报纸,植树照片里有人举个木牌牌,“1984”的“8”字脱了漆,看着像“2019”。

他凑近看,火星子溅到手背上。

“添柴。”

娘提醒他,浩仔抓稻草扯出半张糖纸,“大白兔”变成了“向阳花”。

昼饭是葱烧豆腐,爹嚼着包粟粑说:“李书记问你要不要去供销社站柜台。”

粑渣粘在络腮胡上,“你要考学就考。”

浩仔想起写字楼底下卖轻食的店,玻璃柜里的菜叶子要西十八块钱。

包粟粑刮喉咙,他灌了口井水。

下昼修锄头,浩仔扶铁砧,松木柄上有刻痕,第五道划了两横。

“你公公藏下的。”

爹抡锤子,“五八年差点挨批斗。”

火星子溅到解放鞋,烧出个焦眼。

浩仔兜里的红宝书硌大腿,夜裡说梦话喊“奔驰”,爹以为他想要脚踏车:“考取大学给你买永久牌。”

钱浩躲进牛栏翻书,油灯烟把玻璃罩熏得黢黑,38页空白处有铅笔字:“渠俚不晓得我望见什哩”。

夹着的纸条写着“1984.3.19 老槐树底下”,字迹和数学书上的一样。

娘送新油灯进来,火苗照着她胸口的补丁。

“你姨婆给的等外品布。”

她捻着线头,“考取大学……”话没说完,村头大喇叭开始念文件,电流声里夹着《野狼disco》的咚咚声。

夜饭炒蛋有股铁腥气,爹摸出手抄的英语单词表,纸边洇着蓝墨水。

“县中老师偷摸给的。”

他眨着眼睛,缺指头的手压住纸角。

困觉前台历又少一页,3月20日不见了,撕口齐崭崭像刀切,红宝书里的纸条变成“1984.3.21”,墨色淡得像褪了色。

月光照得搪瓷缸缺口雪亮,浩仔摸出钥匙扣上的奥运币——1984年洛杉矶的,和缸口缺缺对得上。

江对面传来火车的呜咽,和地铁报站声混作一团。

牛栏顶漏下的月光像根银链子,浩仔攥紧红宝书,塑料壳被手心汗浸软了。

明天老槐树底下,说不定能撞见这个身子的原主,又或者寻到回2019年的缝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