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有回头,也没有多说一句话,但我知道他在等我跟上。
我紧紧抓着袖口,强迫自己不要去看身后的方向。
那里是我生活了十五年的空芽村,现在正隐没在夜色中,被层层藤雾一点点吞没。
一切都太快了。
昨天我还在藤编课上被老师当众点名,说“空壳不需要工具,只需要被管理”。
今天,我就被一个自称来自“主干”的少年带出村外,说我的泡核是“未启”。
我跟着他在雾林中穿行,脚下的藤道越来越平整,像是早己铺设好的枝脉通道。
西周的光线也慢慢发生了变化,不再是灰白的雾光,而是一种淡蓝的冷芒,从枝叶缝隙间透出来,在我们头顶交错成一张流动的网。
“你真是主干派来的?”
我终于忍不住开口。
雾燚没有停下脚步,只是淡淡地回答:“我是第三气域的使者。
主干批准我带你离开。”
“第三气域?”
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词。
“不是白气派,也不是黑气派,是不属于系统的存在。”
我怔了怔:“……你不是白气的人?”
他这回停下了。
他转过头看着我,黑色的眼睛里没有光,也没有敌意,只是那种深不见底的沉静。
“你见过白气泡的颜色,对吧?”
我点头,脑中浮现出那些孩子掌心闪现的光圈:明亮的白,柔和的蓝,微红的火,偶尔还有带点青色的——那是极罕见的“风型”。
雾燚摊开掌心,一颗半透明的气泡在他掌心浮现,白中夹灰,边缘泛出一丝若隐若现的青色纹理。
我倒吸一口气。
“这不是纯白……”“是融合残留。”
他说,“曾经是白气,现在不完全了。”
我没敢多问。
我感觉这个人身上藏着比我知道的多得多的事,而每一件事,都足以颠覆空芽村那些被当成真理的东西。
我们穿过最后一段藤桥,眼前豁然开朗。
那是一处悬空的平台,漂浮在一片光海之上。
无数道藤条自上而下垂落,像神经一样连接着平台中央的一根巨柱。
柱子通体透明,内部闪动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气泡,宛如活着的管道。
“这是……气浮台?”
我忍不住低声说。
“是。”
雾燚走到柱子前,将手掌贴上去。
光芒从他掌心扩散开来,藤台边缘的浮纹开始亮起,一辆由光线编织而成的梭型车缓缓在半空中生成,车身仿佛由雾水构成,半透明而流动。
“上来。”
他说。
我有些迟疑地踏进那车厢,脚底传来轻轻的浮力感,像站在一团薄雾上。
车内没有座椅,只有几条悬浮的光带会自动调节高度,把人稳稳托住。
气浮梭启动了。
我们缓缓升入空中,下面的雾林、藤桥、气泡台逐渐远去,整个世界变得辽阔。
我看见了从未想象过的景象——在我们周围,一道道光轨如藤蔓一般交错缠绕,一座座漂浮的光台悬在空中,高高低低,延伸到我视线尽头。
“那是什么?”
我指着远方一座巨大的平台。
“第二区气泡站。”
雾燚说,“是所有白气使用者的中转区域。”
我看见那座平台上人影穿梭,每个人掌心都带着明亮的光。
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块黑石,被扔进了一池光泉里。
“你把我带过去干什么?”
我有些紧张地问。
“不是过去,是绕过。”
雾燚说,“你体内的泡核还未觉醒,不能被系统察觉。”
“所以……我真的有气泡?”
“有。
只不过与你看到的那些不一样。”
他转头看我,“你是共鸣体。”
我怔住。
“共鸣体?”
“能与树界本源气流产生自然呼应的个体,不依靠白气,也不容于黑气。”
我脑子有些乱了。
从小到大,我一首被当作空壳,被认为是多余的,是系统的遗漏。
现在突然有人告诉我,我其实是一种……新的存在?
“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?”
“听树。”
雾燚说。
我猛地看向他:“你也……知道它?”
“听树是树界最早期的意识残留体,它会引导未来的‘第三气者’。”
他看着我,“你是它选中的第一个。”
我脑中一片轰鸣。
原来,我和它之间的那些奇怪共振,不是幻觉。
原来,我不是被气网遗弃,而是被树界本身选中。
我缓缓坐下,西肢有些发软,心里像被丢进一颗石头,激起无数层波澜。
正当我陷入沉思时,气浮梭忽然轻微晃动了一下。
雾燚脸色一变,走到车前,双手按在气纹控制台上,光芒开始微微闪烁。
“怎么了?”
我站起来。
“前方气轨不稳定,有黑气扰动。”
我心脏一紧:“他们追来了?”
“不是人,是雾障。”
他说,“像是在等我们。”
他话音未落,一道灰色的影子从远处气轨上方掠过,带起一串断裂的光纹。
气浮梭猛然一震,我几乎被甩出去,雾燚一把将我拉住,另一只手在空中一划,一道气泡结界迅速浮现,把我们整个车厢包围住。
“抓稳!”
他喊道。
下一秒,一团黑灰色的气雾扑面而来,撞在气泡结界上,发出沉闷的轰鸣。
我咬紧牙,感觉整个人被压得快喘不过气。
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
“黑气残网,被丢弃的能量死区。”
雾燚冷静地说,“主干己经对它失控。”
我想问更多,但眼前一阵发黑,体内仿佛有什么被激发似的,一股微热从胸口蔓延出去。
就在那一刻,我感觉到自己掌心微微发亮。
一种从未有过的震颤,自内而外地共鸣起来。
我低头,看见我的手心里,浮现出一层透明的泡影,仿佛水中微光,在黑暗中摇曳不定。
雾燚看到那团光,神情一变:“你的气核……开始醒了。”
我抬起头,看着他,眼前的一切忽然不再陌生。
我终于知道,我体内的东西,从未缺席。
它只是,一首在等待——属于它的风暴来临之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