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与君初相识(二)
他赤着脚扑到窗边,却见整座璇玑峰正悬在云海之上缓缓漂移,廊下紫竹廊柱化作十二只丹顶鹤,正衔着银丝牵引楼阁向东而行。
“鹤儿偷家啦!”
他扒着窗棂惊呼,后领突然被拎起。
沈砚辞将人团进织满朝阳纹的狐裘里,指尖掠过他冰凉的脚踝,为他穿上了鞋:“阿璟看仔细,这是天衍宗百年一次的‘游云祭’。”
云团忽然散开,露出下方绵延千里的翡翠梯田。
梳着双螺髻的农女们正在插秧,青秧落处绽开七色莲花。
云璟珩的惊呼卡在喉咙里——那些莲花竟是用糯米捏成的,花心还颤巍巍晃着蜂蜜露。
“抓稳了。”
沈砚辞忽然掐诀,整座竹楼倾斜着掠过田埂。
云璟珩的狐裘兜住三朵坠落的糖莲,檐角风铃不知何时变成玉兔捣药杵,叮叮当当撒下枸杞桂圆雨。
正午时分,丹顶鹤停在一汪琉璃泉边。
沈砚辞变戏法似的从鹤羽里摸出个竹篓,里头躺着裹荷叶的叫花鸡。
云璟珩学着他用泉水和泥巴,却捏出个西不像的兔子,被沈砚辞悄悄点化成活蹦乱跳的玉雕。
暮色染透琉璃泉时,云璟珩正蹲在泉眼旁戳那只玉兔。
白日里活蹦乱跳的小东西,此刻蔫头耷脑地团成雪球,任他怎么揪耳朵都不肯动。
“定是师兄的灵力耗尽啦。”
小团子捧着玉兔献宝似的凑到篝火边,却见沈砚辞挽着袖口在烤些什么——那根平日斩妖除魔的流云剑,此刻正串着三尾银鱼滋滋冒油。
鱼香混着松枝的清苦漫过来,云璟珩肚子咕噜一响。
沈砚辞用剑尖挑开焦脆鱼皮,露出里头莹白的蒜瓣肉:“寒潭月光鱼,吃了能......”“长高!”
小团子抢答得斩钉截铁,啊呜一口咬住剑尖的鱼肉,烫得首哈气也不肯松口。
沈砚辞低笑着化出冰雾裹住鱼身,瞥见玉兔红宝石般的眼睛忽闪两下,映出云层深处掠过的黑影。
夜风裹来几粒星子坠在泉面,云璟珩忽然指着东边惊叫:“月亮碎啦!”
沈砚辞抬眼望去,天幕裂开细纹般的金光——原是药王谷的炼丹炉炸了鼎,飞溅的丹火将云海烧成流金瀑布。
“今日玩够了吧,明日授你引气入体如何?”
沈砚辞信手捞起一捧金云,凝成小弓塞进云璟珩掌心。
孩童兴奋地拉弓射向玉兔,箭矢却在半空化作糖霜,簌簌落进他发间。
子夜时分,璇玑峰终于漂回原位。
云璟珩趴在沈砚辞背上数星星,指尖无意间触到师兄后颈——那里不知何时生出一道淡青纹路,摸上去比寒潭还要冷。
“师兄这里藏着月亮呢......”他含糊嘟囔着陷入梦乡。
沈砚辞将人轻轻放进云絮铺就的软榻,转身时流云剑嗡鸣示警。
他神色一凛,提剑而去。
“何人擅闯璇玑峰?”
剑光劈开夜色,惊起满山栖鹊。
流云剑劈开的夜色里,跌出个浑身浴血的玄衣少年。
沈砚辞剑锋堪堪停在他咽喉三寸处——少年额间浮着与云璟珩如出一辙的千机引,怀中却紧抱着半块焦黑的护心甲。
“母亲...要抽他灵脉...”少年呕着血沫去抓沈砚辞衣摆,腕骨处赫然钉着枚噬魂钉,“药王谷的丹炉...是陷阱...”话音未落,云璟珩揉着眼睛出现在廊下。
玄衣少年突然暴起,掌心蛊虫首扑孩童眉心。
沈砚辞挥袖震碎蛊虫,却见少年化作纸人飘落,背面的云氏家纹正被血浸透。
“你认识他?”
云璟珩“嗯”了声,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“是大哥哥。”
他提及的大哥,并非是云夫人的血脉,而是云璟珩的庶兄。
他乃是药王谷谷主之女季婵的独子。
季婵自幼便随母亲生活在毒瘴弥漫的山谷之中,与那些以医术闻名天下的父兄不同,她最擅长的竟是蛊术。
云璟珩的父亲只有两个儿子,季婵的儿子虽为长子,却是庶子。
当年她为了所谓的“爱情”不惜与父兄决裂叛出药王谷嫁给云璋为妾,如今人老珠黄想要给自己留个保障,不惜给自己的儿子钉上销魂钉也要杀了云璟珩。
晨雾还未爬上窗棂,云璟珩就被揪着后领拎到紫竹亭。
昨夜枕过的云絮还粘在发梢,小团子揉着眼睛往石桌上趴,却被沈砚辞用流云剑鞘托住下巴。
“坐要有坐相。”
剑修广袖掠过石桌,十二盏琉璃杯应声而列。
昨夜烤鱼的焦香犹在鼻尖,此刻杯中盛的却是泛着霜花的寒潭水。
云璟珩忽然瞪圆了眼睛——那些漂浮的冰晶竟在朝阳下化作游鱼,红鲤衔着金线从他指缝穿过,尾鳍扫过腕骨时溅起星子般的凉意。
“闭眼。”
沈砚辞并指点在他眉心,“天地灵气如风过隙,你要做的是...”话音戛然而止。
孩童睫毛上凝出细碎冰珠,发间未化的糖霜突然泛起幽蓝荧光。
璇玑峰传来清越鹤鸣。
原本懒洋洋趴在亭角的玉兔突然炸毛,红宝石眼珠里闪过昨夜黑影。
沈砚辞暗道不好,袖中剑诀尚未成形,云璟珩的指尖己迸出青焰。
“师兄你看!”
小团子兴奋地戳向琉璃杯,寒潭水瞬间沸腾。
跃起的冰鱼撞上狐裘,在锦缎上烫出焦痕。
沈砚辞后颈的淡青纹路突然蔓上耳际,握住剑柄的指节泛起玉色冷光。
剑柄落地声惊散寒潭雾气。
沈砚辞颈间青纹己爬至下颌,玉色肌肤下透出星图状光脉。
他反手扣住云璟珩腕脉,却见孩童掌心浮起玄奥符印——正是昨夜纸人残留的云氏家纹。
“屏息!”
流云剑凌空画出血符,十二盏琉璃杯应声炸裂。
飞溅的冰晶在半空凝成锁链,却困不住那道幽青火焰。
云璟珩衣摆无风自动,发间糖霜化作霜刃,将石桌劈出蛛网裂痕。
玉兔突然跃上亭柱。
它左耳不知何时被灼出焦痕,伤口处钻出半截朱红蛊虫。
沈砚辞瞳孔骤缩——这分明是药王谷的“牵丝蛊”,中蛊者三日内必成傀儡。
“阿璟闭眼!”
剑修并指抹过剑锋,以血为媒结出禁制。
云璟珩却歪着头伸手去捞乱窜的冰鱼:“师兄的剑在哭。”
话音未落,寒潭深处传来锁链崩裂声。
原本澄澈的潭水翻涌如墨,五道黑影破水而出。
为首者戴着青铜傩面,腰间骨铃与昨夜玄衣少年所佩一模一样。
“沈仙君何必费力?”
傩面人屈指弹飞袭来的冰刃,“小公子既己种下母子蛊,不如随我等......”流云剑鸣盖过蛊惑之音。
沈砚辞踏着崩落的冰链纵身而起,剑光过处傩面应声而裂。
云璟珩突然捂住心口,一团青焰包裹的蛊虫正从他指尖钻出。
“原来在这里。”
傩面人裂开的嘴角淌下黑血,骨铃震出摄魂魔音。
失控的青焰瞬间吞没整座紫竹亭,玉兔叼住云璟珩衣角狂奔时,孩童眼底闪过妖异的金红异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