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 章 指桑骂槐
廊下的鸟叫乱作一团，付嬷嬷全不在意，拿腔捏调地朝内道：“二哥儿，好容易回来一趟，怎么不回府瞧瞧王爷和王妃？”
楚怀缨挑眉看她。
豫笙妖妖娇娇的声音传出去：“哎呀，公子别闹，哎哟，嬷嬷，您要不明早再来？
公子馋成这样，您老忍心？”
付嬷嬷的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“川”字，想像往常那样骂，却又碍着楚怀缨的面子，只得忍下，讪讪道：“我明儿一早再过来。”
楚怀缨懒懒地回道：“嬷嬷，我可说不准什么时候起，您老得空儿再来。”
付嬷嬷应了，走下台阶，吠月正巧从仪门儿出来，见了她便狂吠。
“小畜生，得势便猖狂了，多早晚吃一顿鞭子。”
付嬷嬷正一肚子气没处撒，边走边嚷着，指桑骂槐，连小婵也一块儿骂，“小娼妇，一味撺掇着把我赶回去，好由得你们狐媚，哄得爷们儿正事不干……”小婵嘻嘻笑道：“嬷嬷别带累我呀，我可不会狐媚，你要骂豫笙，只管冲屋里去骂，谁敢说您一句不是？
您是咱们爷的奶母，就连侧妃不也得看您的面子？”
付嬷嬷白她一眼，骂骂咧咧自去房内睡觉。
正房内，豫笙己经熟练地在贵妃榻上铺好了被褥，卸了钗环便躺了上去。
楚怀缨衣衫微乱，露出一条鲜明的锁骨，他倚在描金大床的阑干处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桌上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出神，早不是方才那种慵懒、浪荡的混账模样。
豫笙瞄了一眼，心里难免跟着起伏一下，随即目光便转开了，单看他的长相，实在是举世无双。
只可惜他的那颗心，太狠，太窄，留给别人的空隙不多。
“还有一个……”豫笙再次开口。
楚怀缨不耐地摆了摆手，他不喜在思考的时候被人打断。
豫笙只好又闭了口，他这次应该不会再忽然离京那么久，早晚有机会问他放自己走的事。
她钻进被子，没多大会儿便睡着了，折腾到这个时辰，早累了。
这一觉一下子睡到了次日早上，还是被付嬷嬷推醒的。
豫笙摸着头坐起来，发现自己是坐在楚怀缨的大床上，而临窗那张她睡的贵妃榻上，干干净净，没有一丝睡过的痕迹。
她怎么睡到床上了？
自己走过来的？
楚怀缨呢？
“二哥儿呢？”
付嬷嬷就首愣愣地站在床前，冷声问道。
豫笙也纳闷儿呢，嘴上却道：“公子去哪儿，我哪里管的到？
倒是嬷嬷，他从小吃您的奶长大的，怎么您也估不准？”
付嬷嬷一张老脸气得通红：“小娼妇，昨夜没收拾你，愈发得没脸，不知羞的狐媚子，日上三竿了，还在哥儿床上，真真儿没有规矩。”
“嗳，嬷嬷，您不也一早首奔爷们儿的卧房来？
我劝您下次先敲门儿，”豫笙笑着道，“从前公子早上的时候也得忙一次呢。”
付嬷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，颤抖着手戳她的脑门儿：“好一个***，一味的哄爷们儿与你调笑，连王府的王爷王妃都抛下了。”
“从前二哥儿多好的孩子，生生叫你们带坏了，如今招猫逗狗斗蛐蛐儿，就是不上正道。”
豫笙满不在乎地下了床，尖声道：“公子如今不快活么？
他这样的身份，不就是别人一辈子都想走上的正道？
嬷嬷别一口一个二哥儿地叫，便是王爷，也只叫他十一郎，您安心咒他短命呢。”
王爷，就是当今圣上唯一还活着的儿子永亲王。
楚家传了八代皇位，从根深叶茂，到如今的子孙凋零，是一代不如一代，越往下，子嗣越不丰。
永亲王也只生了两个儿子，大的是永亲王世子楚怀瑾，小的便是楚怀缨。
不知老王爷从哪里得知民间的习俗，笃信将孩子的排行往大了、往虚了叫，便能招来子孙绵延。
因此，楚怀缨出生之后，阖府上下都叫他十一郎，不是因为他行十一，而是显得多子多福。
王府倒真是人丁兴旺，对王爷来说，却都是不顶用的女儿，儿子还是只有两个。
付嬷嬷被豫笙抓住错处，自觉失言，但她叫习惯了，自觉跟楚怀缨比旁人更亲密些，也不辩驳，只转移了话题道：“我告诉你，可别把自己真当外室，妄想着日后能接进王府呢。”
豫笙故意气她：“嬷嬷昨夜急的什么似的，原是为了这件事，那我可做不了主，您跟公子说去。”
付嬷嬷恨恨道：“旁人不知，你自己心里清楚，你的身契可是三年的奴契，期满便要走的。”
“我就知道是你撺掇着哥儿一早出门去了，为的就是不让我说出这件事来，你说，你的身契是不是交给他亲自带着呢？”
豫笙听到身契，微微一愣，原来真的不在付嬷嬷手里，这间院子里的奴婢都是归付嬷嬷管的，她既没拿着，又在谁手里呢？
真的是楚怀缨？
他一个男主子，何至于亲自保管她一个奴婢的身契？
她转念一笑：“我的身契自然是公子放着呢，他说改日替我消了奴籍，聘为妾室呢，您再埋怨，终归左右不得公子的主意。”
果然，付嬷嬷瞪大了一双浑浊的老眼，哼道：“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，等我回了王妃，管叫你美梦落空，我且告诉你，十一郎这次可是要议亲的，断不容你这蹄子带累他，坏了他的事。”
豫笙翻了个白眼，自去找衣服穿。
付嬷嬷气哄哄地出了院门。
豫笙这才赶紧梳洗好，找来小婵问：“公子一早去了哪儿？
我的身契果然被他拿着，不在嬷嬷手里。”
小婵也没料到，摇头道：“我也没见到，你同他一屋睡，怎么他何时走的都不知？”
豫笙想到不知道为什么会从他床上起来，脸上微微有些发烫，含糊道：“我昨天太累了，睡得沉，谁知道他一声不吭走了，不知道何时回来。”
小婵蹙眉道：“我听嬷嬷说，这次是要同裴家议亲，许是这回要认真了，我看未必不肯放姐姐走，姐姐也别着急。”
裴家。
豫笙眉心动了动，裴家，这次也许他能如愿了。
“姐姐饿了吧，喏，我早起买的红油馄饨，还热着呢。”
小婵喜滋滋地将她拉进自己房内，桌上摆着两碗馄饨。
豫笙捧着热热的碗，舀了一勺来吃，辣辣的红油滑过嗓子，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这馄饨今日怎么这样辣？
呛得她流眼泪。
裴家西小姐裴令姿，乃京城第一美人。
楚怀缨目光所至，唯一能容得下的女人。
豫笙咳出的眼泪落在袖子上，她没有擦，只是在想：楚怀缨并非不近女色，只是要为了裴令姿守身如玉罢了。
而她这个外室，是他营造荒诞不羁纨绔子弟形象的最末梢的一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