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城飘着细雪,青石板路上结着薄冰,街角的糖葫芦摊子冒着甜腻的热气。
沈惊鸿缩了缩脖子,藏青小厮服的袖口露出半截缠满纱布的手腕,指节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——那是昨夜翻墙时被墙头碎瓷片划的。
她垂眸盯着糖葫芦摊子上晃动的灯笼,映得眼底一片猩红。
三日前,镇北将军府被冠以"私通北狄"的罪名满门抄斩,她趁乱砍断吊桥绳索,从后墙的排水渠爬出时,正撞见父亲的副将举刀砍向幼妹。
刀刃反射的寒光里,她听见自己牙关紧咬的声音:"阿爹说过,沈家的人,就算死,也要面朝北方。
"此刻她怀里揣着半块羊脂玉佩,边缘还带着凝血的弧度——那是从父亲尸身上掰下来的。
追兵的马蹄声在午夜的朱雀街响了三遍,她不得不躲进城西的黑市,这里是三教九流的巢穴,也是最适合藏污纳垢的地方。
"让让!
让让!
"尖锐的铜锣声突然炸响,沈惊鸿猛地转身,只见三辆蒙着黑布的马车在街角急刹,车帘掀开一角,露出半截嵌着红宝石的刀柄。
她瞳孔骤缩——那是太子府暗卫的佩刀。
"搜!
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
"带头的汉子甩着九环刀,刀环相撞声惊飞了檐角寒鸦。
沈惊鸿迅速退进巷口,后背贴上湿冷的砖墙,指尖摸向腰间的软剑。
这把薄如蝉翼的佩剑是她十二岁时父亲亲自锻造的,剑鞘上刻着"惊鸿"二字,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发烫。
巷子深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,借着追兵转头的间隙,沈惊鸿贴着墙根疾走,却在拐角处撞上一具温热的胸膛。
她 reflex 般扣住对方手腕,借力旋身,软剑己抵住那人咽喉——"姑娘的剑,比雪还冷。
"清润如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沈惊鸿抬头,只见眼前男子身着月白锦袍,腰间悬着青玉药葫芦,袖摆绣着三朵含苞的雪梅。
他生得极俊,眉峰如刀,眼尾微挑,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,指尖还捏着半片金创药。
"阁下是谁?
"沈惊鸿压低声音,剑尖又逼近半寸。
男子不闪不避,抬手将药粉洒在她手腕的绷带上:"在下容止,济世堂坐堂大夫。
姑娘伤口再不用药,怕是要发炎了。
"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容止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拐进一扇雕花木门。
门后是个堆满药材的阁楼,檀木药柜上摆着七盏琉璃灯,灯芯呈北斗状排列。
沈惊鸿心中警铃大作——这是天玑阁的暗号,江湖上最神秘的情报组织,传说其阁主能颠倒乾坤,翻云覆雨。
"得罪了。
"容止突然低头,指尖捏住她下颌,沈惊鸿正要反抗,却见他掏出瓷瓶,往她脸上抹了层暗黄色药膏。
清凉的药气漫开,她听见容止轻声道:"黑市规矩,生面孔要交过路费。
姑娘这张脸,太容易招人惦记。
"铜镜里映出一张蜡黄的脸,左颊还有道狰狞的刀疤。
沈惊鸿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,忽然意识到这是易容术。
容止己转身打开药柜,取出个漆盒:"里面是户部侍郎的腰牌和官凭,三日前坠马而亡的李大人,恰好与姑娘身形相仿。
"巷外传来踹门声,沈惊鸿猛地攥紧腰牌:"你为何帮我?
"容止将漆盒塞进她怀里,指尖掠过她掌心的薄茧:"镇北将军镇守北疆十年,杀的北狄人比我药柜里的药材还多。
这样的忠良被冤,总要有人讨个公道。
"话音未落,阁楼的木窗突然被撞开,三道黑影破窗而入,刀刃泛着蓝汪汪的毒光。
容止反手甩出三枚银针,首取来人膻中穴,沈惊鸿趁机拔剑,软剑如灵蛇般缠住对方手腕,反手一拧,骨骼错位声混着痛呼在狭小空间里炸开。
"走!
"容止拉住她的手,推开药柜后的暗门。
地道里飘着潮湿的泥土味,沈惊鸿跟着他七拐八弯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追兵的叫骂:"该死!
让他们跑了!
"地道尽头是间密室,壁上挂着幅大楚地图,密密麻麻贴着朱砂标记。
容止点亮烛台,沈惊鸿这才看清他腰间的玉佩——半块龙形玉,与她怀里的凤形玉刚好凑成一对。
"姑娘可知道,镇北将军入狱前,曾给太医院送过一味药?
"容止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雁门关,"龙涎草,产自北狄雪山,整个大楚只有三株。
而三日前,这味药出现在了太子妃的安胎药里。
"沈惊鸿瞳孔骤缩。
父亲掌管北疆军粮,确实常从北狄商人手中换取稀缺药材,却不想成了被诬陷通敌的证据。
她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,突然发现龙形玉佩的缺口,竟与凤形玉佩的边缘严丝合缝。
"天玑阁查了三年。
"容止转身,烛火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,"从户部尚书突然增持的北狄商队股份,到太后宫中突然多出来的北狄贡品,所有线索,都指向一个人。
"他忽然逼近,沈惊鸿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
容止指尖轻轻划过她易容后的刀疤:"沈姑娘,你是想一辈子躲在黑市做个小厮,还是想穿上官服,去金銮殿亲手撕了那些人的画皮?
"地道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,应该是追兵触发了机关。
沈惊鸿望着容止腰间的药葫芦,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***,上面歪扭的字迹写着:"去城西黑市,找戴雪梅的人。
"原来不是雪梅,是雪梅绣纹。
她忽然扯下脸上的易容膏,露出原本的面容:"容先生既然知道我是谁,就该知道,我沈惊鸿,从不会让恩人白帮忙。
"容止挑眉,看见少女卸去伪装后,眉峰如剑,眼尾微扬,竟比男子还要英气三分。
她腰间的软剑还滴着血,却稳稳地塞进剑鞘,动作利落得像个久经沙场的士兵。
"明日卯时,吏部会贴出户部侍郎补缺的告示。
"容止取出一封密信,"李大人的验尸报告在我这里,你只需在仵作复核时,指出他后颈的银针淤痕——那是太子府暗卫的独门手法。
"沈惊鸿接过密信,指尖触到信封口的朱砂印,正是天玑阁的北斗标记。
她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,天玑阁的阁主,是前朝皇室最后的血脉。
而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,此刻正用指腹摩挲着龙形玉佩,眼底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光。
"为什么是我?
"她忽然问,"满朝文武,总有人比我更适合。
"容止转身推开密室的木门,雪光映得他衣袂胜雪:"因为沈姑娘你,是这三年来,第一个能在我手下过五招的人。
"他回头,唇角微扬,"而且,你父亲留给你的,可不只是半块玉佩。
"木门在身后吱呀关上,沈惊鸿摸向衣领,扯出贴身戴着的银哨——那是父亲亲手刻的,哨声能传百里,唤来北疆的雄鹰。
此刻她望着密信上的字迹,忽然明白,容止要的,从来不是一个被保护的弱女子,而是一个能在朝堂上与他并肩的棋子。
黑市的更夫敲过五更,沈惊鸿换上李大人的官服,宽大衣袖里藏着容止给的银针和药瓶。
镜中人戴着玉冠,腰间悬着户部侍郎的鱼符,明明是初次穿男装,却比真正的男子还要挺拔三分。
她摸了摸袖中冰凉的软剑,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鹰啼。
抬眼望去,一只苍鹰正停在檐角,爪子上拴着半片雪梅花瓣——是容止的信号。
"惊鸿公子,该上朝了。
"巷口传来马车的声响,赶车的老汉冲她颔首。
沈惊鸿深吸口气,踏出阁楼的瞬间,袖中玉佩与容止的那半块隔着衣料相触,仿佛有什么东西,在这漫天飞雪中悄然生根。
这是她第一次以男子身份行走在阳光下,也是她第一次离金銮殿的台阶如此之近。
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,就像她即将踏入的朝堂,每一步都暗藏杀机,却又不得不昂首前行。
朱雀街的尽头,巍峨的宫墙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红。
沈惊鸿摸了摸腰间的鱼符,想起容止在地道里说的最后一句话:"***今晚要在悦来楼设宴,为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接风。
沈姑娘,你的第一战,可要赢漂亮些。
"她勾了勾唇角,指尖抚过袖中银针——漂亮?
她沈惊鸿,从来只打必胜的仗。
雪片落在玉冠上,化作水珠顺着额角滑落,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锐意,如同出鞘的剑,寒芒初露。
这一日,长安城的人只道新上任的户部侍郎生得俊美异常,却不知这副皮囊下,藏着的是镇北将军府未亡人的复仇之火,而与她同乘一车的神秘药商,正将一盘颠覆王朝的大棋,缓缓铺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