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蝉噪夏长
隔壁院门"吱呀"响动时,她迅速抹了把黏糊糊的嘴角——新搬来的沈家又在煎药,苦味混着陈年檀木箱的气息漫过墙头,惊飞了晾衣绳上排队的麻雀。
十五分钟前她就蹲在这儿了。
透过月季花丛的间隙,能望见沈家小子踮脚擦拭雕花窗棂的背影。
他今天换了件月白色短衫,露出的后颈在晨光里白得透青,像父亲古玩店里那尊定窑瓷器的釉色。
林夏咬着冰棍木棍想,这男生安静得过分,搬来三天连院里的流浪猫都不曾惊动。
"砰!
"陶罐炸裂的脆响惊破蝉鸣。
林夏猛地起身,看见巷尾腾起的尘烟里闪过几抹刺目的黄毛。
她下意识攥紧兜里的弹弓——那是上周从混混手里缴获的战利品,牛皮筋还沾着对方鼻血干涸的锈色。
"你妈棺材本买的项链呢?
"刀疤脸掐着少年下巴往砖墙上撞,白瓷般的肌肤立刻洇出血痕。
林夏猫腰贴近墙根,看清沈言洲被按在墙角的模样:衣领扯开露出锁骨下未愈的烫疤,睫毛垂落时在眼下投出青灰的影,像暴雨前低飞的燕。
"住手!
"她踹翻墙角的空酱油缸,陶片迸溅的声响惊得混混们一颤。
沈言洲抬眼的瞬间,林夏正踩着满地碎光跃过矮墙,马尾梢扫过晒得发烫的砖石,发间橙花香混着汗水的咸涩扑了他满脸。
刀疤脸嗤笑着碾灭烟头:"小丫头片子逞英雄?
"话音未落,林夏的弹弓己擦着他耳畔掠过,石子"咚"地嵌进巷口槐树。
受惊的蝉群轰然炸开,在她身后织成一片躁动的金雨。
"现在滚,还能爬着去诊所接手指头。
"她晃了晃从老爹五金店顺来的铁扳手,锈迹斑斑的棱角在阳光下泛着血光。
混子们骂咧咧退后时,她瞥见沈言洲蜷在墙角的左手——苍白指节间寒光微闪,竟是半片锋利的青瓷。
林夏心头一跳,抢先踹飞那瓷片。
碎瓷掠过青苔没入墙根时,她顺势拽起沈言洲手腕:"能走吗?
"触到的肌肤凉得像井水,脉搏却在她掌心突突跳动,仿佛困在冰层下的春鲤。
回程时夕阳正沉,沈言洲踉跄着被她拽过七拐八弯的胡同。
经过王奶奶家时,窗内突然泼出半盆淘米水,他下意识侧身挡住林夏。
温水浸透月白衣衫,透出少年清瘦的脊骨轮廓,像宣纸上洇开的水墨竹。
"喂,你..."林夏扯着黏在胸前的湿布料,突然发现他后腰有道陈年淤青,形状宛如半枚残月。
沈言洲仓皇拉下衣摆,睫毛抖得厉害:"旧伤。
"胡同深处传来母亲唤她吃饭的吆喝。
林夏摸遍全身,最后从发绳上抠下颗塑料星星,啪地拍在他渗血的手背:"明早七点,带你去端了混混老巢。
"转身跑出两步又折返,指尖戳着他胸口警告:"敢放鸽子就把你偷藏凶器的事告诉沈叔叔!
"暮色漫上沈家屋檐时,沈言洲倚着门扉看掌心。
塑料星星被体温焐得发软,边缘还缠着根橙色的长发。
他忽然将脸埋进潮湿的衣襟,中药的苦涩里混进一缕陌生的甜——方才少女拽他起身时,沾着冰棍糖渍的拇指曾蹭过他唇角。
二楼主卧传来压抑的咳嗽声。
沈言洲凝视着镜中锁骨处的血痕,突然露出个与苍白面容极不相称的笑。
他拉开雕花抽屉,将染血的瓷片与星星并排摆放,月光透过窗棂为它们镀上银边,像陈列战利品的祭坛。
蝉声忽而鼎沸。
院墙外传来林夏教训野狗的清脆嗓门,沈言洲咬破指尖在瓷片边缘描画。
血珠坠落的轨迹与记忆重叠——七岁那年被堂哥推下荷花池时,他也曾这样攥着碎瓷等待,首到池面漂满猩红睡莲才换来母亲半日垂怜。
此刻血线在掌心蜿蜒成锁链形状,他对着月光呢喃:"这次,抓到你了。
"瓦当上的夜露滴落,惊醒了蜷在月季丛里的玳瑁猫。
它看见少年站在爬满忍冬的廊下,对着23号院的方向伸出舌尖,轻轻舔去唇畔凝固的橙子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