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宅的清晨总是醒得很早,管家正指挥人更换厅堂的鲜花,新鲜的白玉兰***青瓷瓶里,香气沉甸甸地压着晨雾。
"这么早就要走?
"老夫人披着晨褛从旋转楼梯下来,佛珠在腕间沙沙轻响。
南乔将公文包换到左手:"公司有个并购案要谈。
"她顿了顿,"妈,让厨房别准备我的早餐了。
"老夫人伸手替她整理领口,指尖碰到女儿锁骨处的红痕——那是昨晚争执时被南城失手打翻的茶盏烫的。
"你哥他......""我知道。
"南乔截住话头,唇角弯起一个妥帖的弧度,"他压力大。
"楼梯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南絮背着书包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来,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,额发还带着水汽。
"我跟你一起走。
"少年语气坚决,目光扫过祖母时又放软了声调,"奶奶,今天早自习要测验。
"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:"你爸知道吗?
""他昨晚没回来。
"南絮踢了踢玄关的云纹石墩,"爷爷晨练去了。
"南乔看着母亲眉心那道常年不散的褶皱又深了几分。
佛珠转了三圈,老夫人终于叹了口气:"去吧,记得吃早饭。
"黑色奔驰驶出铁艺大门时,南絮长长舒了口气,整个人瘫在真皮座椅上。
"憋死我了,"他扯开领带,"老宅的空气都是凝固的。
"南乔从后视镜里看他:"系安全带。
"少年不情不愿地拉过带子,金属扣发出清脆的"咔嗒"声。
"小姑姑,我能去你那儿住几天吗?
"他突然问。
南乔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:"学校允许走读了?
""反正宿舍查得不严。
"南絮摸出手机划拉几下,"你看,我爸凌晨发的信息——”我去杭州出差,有事找你姑姑“。
"他模仿着南城严肃的语气,翻了个白眼。
车子在红灯前停下。
南乔转头看他:"为什么不想回老宅?
"晨光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,南絮半边脸浸在阳光里,半边藏在阴影中。
"你知道为什么。
"少年声音突然低下去,"每次她回来,家里就......"他没说完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。
南乔想起书桌上那个落满灰尘的相框。
绿灯亮起,她突然打了右转向:"带你去个地方。
"二十分钟后,车子停在一栋临湖的现代别墅前。
灰白色的建筑线条利落,大面积的落地窗映着晨光潋滟的湖面。
南絮吹了声口哨:"你什么时候买的?
""去年。
"南乔按下指纹锁,"偶尔需要清净。
"别墅内部是极简的北欧风格,与老宅的厚重截然不同。
南絮光脚踩在橡木地板上,好奇地打量着开放式厨房里的珐琅锅:"你会做饭?
""不会。
"南乔从冰箱拿出矿泉水,"有阿姨每天来打扫,冰箱里东西都是新鲜的。
"她将钥匙抛给少年,"你住二楼客房,密码是你生日。
"南絮接住钥匙,突然笑了:"小姑姑,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逃出来?
"南乔拎起公文包往门口走:"衣柜里有新衣服,学校那边我会打招呼。
"她在玄关处停顿了一下,"别惹事。
""知道啦——"南絮拖长声调,整个人陷进沙发里,"晚上我想吃火锅。
""自己叫外卖。
""那你回来吃吗?
"南乔己经推开了门。
晨风裹着湖水的潮湿涌进来,吹散了她简短的回答:"看情况。
"门关上的瞬间,南絮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。
少年在空荡荡的别墅里伸了个懒腰,突然发现茶几上放着张黑卡——南乔的副卡,背面贴着便签纸:”别乱花“。
阳光终于穿透晨雾,整个客厅亮堂起来。
南絮摸出手机,犹豫片刻,拨通了一个号码:"喂,时逸?
我知道你今天也没课......"傍晚六点,南乔推开别墅大门时,满室饭菜香气扑面而来。
她脱下高跟鞋,赤脚踩在温热的橡木地板上,公文包随手搁在玄关的换鞋凳上。
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,暖黄的光晕里,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沙发扶手上,黑发柔软地垂落,随着呼吸轻轻起伏。
南乔唇角不自觉扬起——这小子居然睡着了。
她放轻脚步走过去,手指刚触到那蓬松的发梢,就察觉不对劲。
南絮的头发硬得像刺猬,而掌心下的发丝却异常柔软。
"醒了?
"她话音未落,那颗脑袋猛地抬起。
不是南絮的脸。
少年皮肤在暖光下白得近乎透明,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小半张脸。
他惊醒时下意识往后缩了缩,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,又很快恢复平静。
"南...南总好。
"他声音很轻,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迅速站起身时差点被毯子绊倒,"我是时逸,南絮的同学。
"南乔收回手,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发丝的触感。
她这才注意到少年穿着明显大一号的居家服——是南絮的衣服,领口歪斜地露出半截锁骨。
茶几上摊着几本习题册,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一群受惊的蚂蚁。
"南絮呢?
"她问。
时逸站得笔首,手指悄悄揪住衣角:"在厨房帮阿姨......"话没说完,厨房方向传来"砰"的一声巨响,紧接着是南絮的惨叫:"***这鱼会飞!
"时逸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。
南乔突然发现这个在传闻中"打架特别狠"的少年,左眼角有颗很小的泪痣,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时隐时现。
"坐。
"她示意时逸,转身往厨房走。
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,少年在小心地叠那条毯子。
厨房里一片狼藉。
南絮正举着锅盖当盾牌,与料理台上垂死挣扎的鲈鱼对峙。
家政阿姨举着菜刀手足无措:"小少爷,您别......""南絮。
"南乔靠在门框上。
少年猛地回头,锅盖"咣当"掉在地上:"小姑姑!
你回来啦!
"他脸上还沾着面粉,T恤前襟湿了一大片,"我们在做松鼠桂鱼......""看到了。
"南乔打断他,从墙上取下另一条围裙,"出去陪你同学。
"南絮瞪大眼睛:"你会做饭?
""不会。
"南乔把围裙系好,转头对阿姨说,"李姐,麻烦您教我做道松鼠桂鱼。
"南絮还想说什么,被阿姨推着往外赶:"快去陪客人,哪有让客人自己待着的道理。
"客厅里,时逸正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习题册。
听到脚步声,他立刻站起来,双手捧着那摞整整齐齐的纸张:"你的书。
"南絮抓了抓头发:"你怎么不叫醒我?
""看你睡得熟。
"时逸声音很轻,目光扫过厨房方向,"那个......需要帮忙吗?
"南絮突然凑近:"你耳朵怎么这么红?
"时逸后退半步,后腰撞到茶几。
南乔端着果盘出来时,正好看见少年像受惊的鹿般弹开的模样。
灯光下,他瓷白的皮肤透出薄红,连那颗泪痣都要烧起来似的。
"吃点水果。
"南乔放下果盘,发现时逸立刻站首了身子,双手贴着裤缝,像棵笔首的小白杨。
"谢谢南总。
"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南絮噗嗤笑出声:"你别这么紧张,我小姑姑又不会吃人。
"他抓起个苹果塞给时逸,"她可比老宅那群老古板好多了。
"时逸双手捧着苹果,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。
南乔注意到他吃东西的样子很特别,像只谨慎的松鼠,门牙轻轻磕在果肉上,几乎不发出声音。
"听南絮说,你成绩很好?
"南乔问。
苹果在时逸手里转了个圈:"还...还可以。
"南絮插嘴:"他年级第一!
上次物理竞赛......""南絮。
"时逸突然打断,耳尖又红了,"别......"厨房飘来焦糖的香气。
南乔起身时,听见时逸小声对南絮说:"你姑姑和我想象的不一样。
""哪儿不一样?
""更......"少年的声音低下去,"温柔。
"南乔脚步顿了顿。
落地窗外,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湖底,室内的灯光却突然温暖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