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钳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像淬火的钢珠:"让老子去干粗铣?
你算个什么东西!
"车间的空气突然凝固,老刘缩着脖子往配电箱后面挪。
陈默抹了把脸,指尖的血珠在晨光里泛着暗红——这场景和父亲当年被车间主任羞辱时如出一辙。
"厂办要求优化工艺流程。
"陈默翻开带着油指印的通知单,右下角王德发的签名龙飞凤舞,"张师傅的手艺全厂闻名,精加工工序更需要您把关。
"这句话让张大海的络腮胡抖了抖。
陈默知道这个老钳工最得意的,就是去年在省技能大赛垫底却吹了三年的"准冠军"。
他趁势掏出皱巴巴的芙蓉王,烟嘴朝外递过去:"夜班那批涡轮箱,非得您这样的八级工镇场子。
"机床重新轰鸣时,陈默在洗手池边冲洗伤口。
镜子里映出周姐臃肿的身影:"大海往废料场跑了三趟,磅房老孙说..."她突然噤声,水龙头哗哗的冲刷声中,陈默把饭卡塞进她围裙口袋:"听说小斌要的复读机,新华商场最近打折。
"这天下午的质检报告来得比往常早。
戴着金丝眼镜的质检科长杨振华首接把报告拍在车间主任桌上:"三十个齿轮箱有二十个同心度超标!
"王德发涨红的脸从财务报表后抬起来时,陈默己经抱着图纸站在门口。
"可能是热变形误差。
"陈默展开的图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红色记号,"建议在精加工前增加时效处理工序。
"杨振华的冷笑卡在喉咙里——那些记号精准指向他故意放宽的检测标准。
月光照进厂长办公室后窗时,陈默正蹲在花坛边数蚂蚁。
二楼传来的争吵声碎片般落下:"...明明能用三级精度糊弄...""...德国人要的是二级..."当他数到第107只蚂蚁时,杨振华的鳄鱼皮鞋踩着碎瓷片出来,手里拎着的景德镇茶杯少了个把手。
第二天清晨的露水还挂在凤凰自行车把上,陈默后座绑着的纸箱里躺着两瓶"机械厂***"。
这是他在市郊作坊订制的茅台包装,瓶身上烫金的厂徽能乱真。
看门老秦头掀开箱盖时,混着机油味说了句:"杨科长媳妇最近迷上十字绣。
"当张大海发现自己的工具箱里多了套进口量具时,设备科的老赵正在仓库对陈默叹气:"这批德国货本来要给一车间..."话音未落,陈默己经将设备台账翻到三月前:"上次大修的液压机,报损零件清单好像不太对?
"冬至那天的饺子宴上,王德发把陈默按在主桌。
杨振华举着印厂徽的酒杯过来碰杯时,陈默衬衫第二颗纽扣别着的微型录音笔正在工作。
酒过三巡,主任打着饱嗝宣布:"明年技改项目由小陈牵头。
"桌布下,陈默的皮鞋避开张大海故意吐的鸡骨头——这人今早往他更衣柜塞了死老鼠。
雪夜的值班室里,陈默在取暖器上烤着桔子。
值班表显示杨振华外甥今晚该在B区巡检,但监控里那小子正在锅炉房打牌。
他摸出手机又放下,转而拨通保卫科长老马的电话:"听说您女儿想进厂办?
"春节前的全厂大会上,陈默的先进工作者证书和王德发的年度表彰并排挂在墙上。
台下张大海鼓掌时,工作服袖口露出崭新的欧米茄——和陈默送给杨振华的那块像是孪生兄弟。
散会后陈默在厕所隔间吐得昏天黑地,兜里退休老厂长送的《墨竹图》卷轴硌得肋骨生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