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寒潭水与染血帕
他垂眸盯着水面倒影,颈侧银铃烙下的魔纹正缓慢愈合,像一条蜕皮的蛇。
“师尊罚我在此思过三日……”他指尖抚过冻裂的唇,忽然轻笑一声,“倒省得装乖了。”
袖中滑出一片九叶珈蓝草,叶脉间还凝着冰渣。
这是昨夜从楚清晏袖口偷来的,那人在梅树下审他时,衣摆拂过雪地沾了碎叶,莹蓝叶片贴近腕脉的刹那,寒潭深处突然传来剑鸣。
沈昭瞳孔骤缩——是寒霜剑鞘的共鸣!
冰尘殿内,楚清晏猛地捏碎手中玉简。
案头烛火晃了晃,映出满地散落的银铃碎片。
每片铃铛内侧都刻着魔纹,与沈昭颈侧残留的痕迹严丝合缝,他起身推开雕花窗,望着寒潭方向蹙起眉头。
三日了。
那狼崽在彻骨寒潭里泡了三日,竟连一声求饶都没有。
霜白广袖拂过窗棂,檐角冰棱突然炸开细纹,楚清晏指尖凝出冰蝶,蝶翼掠过梅枝时抖落簌簌积雪。
这是凌霄宗最阴毒的刑罚,寒潭水会顺着经脉侵蚀丹田,寻常弟子熬不过两个时辰就要哭嚎着爬出来。
冰蝶落在寒潭边的瞬间,楚清晏瞳孔映出惊人一幕——沈昭整个人沉在潭底,黑发如水草般散开,他右手攥着块尖锐的冰凌,正缓慢地划开左腕经脉。
鲜血晕染成雾,却在触及心口霜花时凝结成珠,像一串殷红的珊瑚链。
“找死!”
潭水轰然炸开,楚清晏御剑而至,剑气将沈昭掀翻在岸。
少年湿透的衣衫下肋骨分明,腕间伤口翻着惨白的肉,竟无半滴鲜血涌出——所有血气都被心口霜花吸尽了。
“这就是你的思过?”
楚清晏寒霜剑抵住他咽喉,剑尖凝出冰晶,“自绝经脉,想逼本座心软?”
沈昭剧烈咳嗽起来,苍白的脸泛起病态潮红。
“弟子……冷……”他颤抖着去抓楚清晏的衣摆,指尖刚触及霜白布料就无力垂落,“寒潭水太疼,不如首接断了灵脉……”“你以为本座舍不得杀你?”
剑锋下压半寸,血珠顺着沈昭脖颈滑落。
楚清晏突然眯起眼,这血的颜色不对——本该鲜红的血渍里,竟掺着丝缕暗金!
远处剑冢传来异动,寒霜剑鞘的嗡鸣声穿透云层。
沈昭在剧痛中勾起唇角。
他赌对了。
昨夜故意让银铃被楚清晏发现,又偷藏九叶珈蓝草激化魔核,都是为了此刻——当暗金血迹渗入霜花,寒霜剑与剑冢的共鸣达到顶峰,魔气便有了可乘之机。
“师尊……”他忽然翻身呕出一口血,暗金血渍染透楚清晏的衣摆,“弟子怕是……熬不过今夜了……”楚清晏猛然掐住他手腕,灵力如冰锥刺入经脉。
沈昭体内魔核疯狂震颤,表面裂开细纹,却因霜花镇压不敢泄露分毫。
灵力游走过处,伪造的经脉淤塞天衣无缝——这是他泡了三日寒潭水,用魔火灼烧三百六十处穴道才做成的假象。
“心脉淤塞,灵根溃散。”
楚清晏甩开他的手,眼底冰纹明明灭灭,“倒是与本座年轻时一模一样。”
沈昭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。
寒霜剑忽然归鞘,楚清晏转身走向梅林:“跟上。”
冰尘殿后殿的温泉池水雾氤氲,沈昭跪在玉石阶上,看楚清晏从琉璃匣中取出一枚冰魄丹,丹药悬在掌心时,满室梅香都被冻成细碎的冰晶。
“张嘴。”
沈昭顺从地仰头,却在丹药入口的刹那浑身剧颤——这不是疗伤圣品,而是锁魂冰魄!
前世楚清晏斩杀魔将时,便是用此丹冻碎对方元神。
“怕了?”
楚清晏突然捏住他下颌,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。
“这丹药能疏通你堵塞的经脉,也能……”他指尖拂过沈昭颈侧将愈的魔纹,“让某些腌臜东西现形。”
沈昭喉结滚动,咽下丹药时睫毛沾了水汽:“师尊给的,毒药也甘愿。”
池畔突然陷入死寂。
楚清晏广袖下的手指蜷了蜷。
少年湿漉漉的眸子映着烛火,让他想起两百年前仙魔大战时,那个被自己一剑穿心的魔修——那人临死前也是这般望着他,眼角坠着血色的冰晶。
“滚去更衣。”
他猛地转身,霜发扫过沈昭鼻尖,“穿这件。”
一件月白锦袍被掷在地上,袖口银线绣着凌霄花纹。
沈昭抚过领口冰蚕丝镶边,突然低笑出声——这分明是亲传弟子的礼服。
子夜钟声响彻七十二峰时,沈昭跪在了祖师殿前。
楚清晏执香立于神像下,霜白祭袍拖曳三尺,衣摆星图与穹顶二十八宿遥相呼应,他冷眼看着少年在青玉砖上叩首,每一声响动都让寒霜剑鞘震颤不己。
“第三拜,敬天地正道。”
沈昭额头抵在冰冷砖面,嘴角渗出暗金血渍。
体内冰魄丹正在融化,魔核表面结出蛛网般的冰纹,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,叩首时袖中滑出染血的帕子。
突然狂风大作,供案上烛火尽灭。
楚清晏挥袖点亮明光符的刹那,寒玉剑冢方向传来惊天轰鸣。
整座祖师殿剧烈摇晃,沈昭“恰好”跌进他怀里,染血帕子紧紧攥住霜白衣襟:“师尊……弟子心口好痛……”“松手!”
“寒霜剑……在哭……”沈昭将额头抵在他肩头,魔核趁机溢出黑气,“剑冢里有人在唤师尊的名字……”楚清晏猛然僵住。
怀中的颤抖太过真实,少年冰冷的呼吸拂过他颈侧,与记忆深处某个画面重叠。
两百年前葬魂渊血雨中,那人被他刺穿心脏时,也是这样贴着他耳畔呢喃——“楚清晏,你心跳得好快。”
当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时,沈昭在楚清晏榻边醒来。
心口霜花己化作冰链缠住魔核,床头却摆着宗主令牌,他伸手去碰,指尖被冰霜灼出焦痕——这是楚清晏的警告,亦是默许。
窗外传来破空声,十八位长老御剑悬于庭院,最前方的赤霄长老脸色铁青:“宗主昨夜为何突然收徒?
此子身世不明,更与魔物有染……”“本座收徒,需要向你们禀报?”
楚清晏的声音自梅林传来,霜白常服外罩着件银狐氅,发间别着朵将谢的寒梅。
他踱步至沈昭窗前,随手折了段梅枝扔进屋内:“辰时前扫净庭院,扫不完就去喂雪狼。”
沈昭握紧梅枝,枯枝在他掌心绽出嫩芽。
这是凌霄宗亲传弟子才有的点化术,他却透过幻术看到更深的东西——梅枝内部流动着冰蓝色灵力,正是镇压剑冢的寒霜剑气!
“师尊在试探我。”
他佯装笨拙地捏诀,故意让梅枝炸开冰碴。
飞溅的碎冰中,一片花瓣悄然飘向剑冢方向,瓣膜上魔纹流转,正是昨夜从楚清晏祭袍上拓印的阵图。
暮色降临时,沈昭在剑冢外围的雪松林里“巧遇”楚清晏。
那人正在练剑,寒霜剑气卷起千堆雪,却在一招“梅落惊鸿”时陡然偏斜。
沈昭看得真切——这是前世晟朝最擅破的剑招漏洞。
“师尊!”
他惊呼着扑过去,任由剑气划破肩头。
楚清晏收势不及,被他撞得后退半步。
少年温热的血渗入雪地,竟勾勒出半幅魔域阵图。
他眸色骤冷,寒霜剑挑起沈昭的下巴:“这血阵,你从何处学来?”
“弟子……咳咳……不知道……”沈昭攥住染血的帕子咳得撕心裂肺,“方才见师尊剑招滞涩,想起儿时见父亲使过类似的……”楚清晏猛然扼住他咽喉。
两百年前的记忆汹涌而至。
仙魔大战最后一役,晟朝也是用这个破绽诱他深入,险些折了寒霜剑。
“你父亲是谁?”
“早死了。”
沈昭笑得凄凉,“被魔修剥皮抽筋,尸骨扔在葬魂渊……”他突然剧烈颤抖,暗金血渍顺着唇角滴在楚清晏手背,“师尊,疼……”楚清晏像被烫到般松手。
少年蜷缩在雪地里,月白弟子服绽开血梅,心口霜花因剧烈情绪波动而泛出蓝光。
寒玉剑冢的轰鸣声越来越急,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冰而出。
“起来。”
楚清晏扔下瓶丹药,转身时霜发扫过沈昭泪湿的脸,“明日随我去剑冢取剑鞘。”
沈昭抹去血迹,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低笑,手背鲜血渗入雪下,悄然唤醒昨夜埋下的九叶珈蓝草根茎。
冰层之下,魔纹正顺着草根爬向剑冢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