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独一个西十出头的黑胖子显得有些闷闷不乐,跟平时的活跃截然不同。
“知节,今天怎么不说话了?
莫不是转了性?”
李勣笑着撞了撞那黑胖子。
这位便是程知节,也叫程咬金,大唐著名的活宝。
平时咋咋呼呼,今日的沉默反而让人不适应。
“俺老程觉得这事儿有点悬。”
程咬金皱眉道,“那三个小子可是长安出了名的纨绔,真能被苏定方管住?
别到时候让他们把你的左领军卫给搅得鸡飞狗跳。”
另一个白面中年人笑了笑,“老程你可小看茂公的本事了,苏定方练兵是行家里手,那三个纨绔别说闹腾,到了他手下恐怕连喘气都得小心。”
张宝相也附和道:“对,我倒担心他们会不会被练废了。
说起来,我还想把我家那小子送过来呢。”
程咬金依然不放心,推开李勣的肩膀:“老李,你这个人吧,平时心眼子多,关键时候却是个老好人,你真能下得去手?
那三个小鬼精明得很,肯定看得出你不敢真整他们。”
李勣微微一愣,刚想反驳,却被远处的一幕吸引住了目光。
操场上,千余名士兵站成方阵,仿佛一人般整齐划一。
横看竖看都纹丝不乱,整片操场寂静得像无人之地,只有士兵挺拔如钉,抬头挺胸,一动不动。
“这是……”李勣满脸狐疑,心中一阵不解。
他这些日子不在军营,这帮兵是受了什么***?
几个老友也被这场面惊住了,纷纷低声议论:“这老匹夫藏得可真深,平日都没露这一手。”
“看看这阵仗,整个军队像一块铁板,这练兵的手段,李靖来了都得服气。”
“不过,你们注意到了没有?
这里除了基层军官,好像校尉以上全不在,去哪了?”
几人对视一眼,加快步伐向军营深处走去,结果没几步便看到了一处刚搭建的凉棚。
凉棚下,一群穿着铠甲的校尉围坐在地,认真地听讲。
一个羽扇纶巾的少年站在中间侃侃而谈,另外两位少年手持长棍,分列左右,模样风流倜傥。
“是那三个小子!”
几人目瞪口呆,看向李勣的眼神中写满了鄙视:这就是你说的让纨绔来受训?
分明是他们在训你的兵!
此时,凉棚内传出声音,李昊正讲得意气风发:“战争与政治是什么关系?
苏定方,你来回答。”
苏定方站起身,沉声回答:“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方式,同时政治决定战争,战争又会反作用于政治。”
“不错。”
李昊点头道:“接下来,我们讲战争的目的。
消灭敌人是战争的最终目标,但消灭敌人是否就意味着胜利呢?”
几个老货都是身经百战的主,只听了几句就知道这是兵法,而且是高深的兵法。
弄不好还是李靖的不传之秘。
程咬金张大嘴巴,回头望向李勣:“我说老李,你这是挖空心思骗人家小辈来给你传授兵法吧?”
“不是,事情不是这样的!”
李勣急忙辩解。
可张宝相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:“别解释了,大家都明白你的心思。
你这算盘打得好,趁着李靖不在,搞小动作,真是够黑的。”
几人开始纷纷起哄:“既然撞见了,那我们也得沾点光。
见者有份,你不让我家那小子来学学,咱们这老交情可就到头了。”
李勣一阵无语,看着眼前一群老家伙,深吸一口气后突然大喝:“来人!
封营!
所有不相干的人统统清出去!”
几个老货顿时炸了锅:“李勣,你要不要脸!?”
“别听这老匹夫的,那李家娃娃,你继续讲!”
然而,面对众人的骂声,李勣笑得云淡风轻:“抱歉,这一手,我先收了!”
一群老将最终还是被客客气气地送出了左领军卫的大门。
站在营门外,张宝相和刘弘基满脸郁闷,恨不得把脑袋上的头发全抓下来。
那可是李靖的带兵心得啊!
哪个带兵打仗的将领不想听听?
张宝相咬牙切齿地抱怨:“李勣这老匹夫,实在是太不厚道了!
关起门来独享不说,连点汤水都不给咱们留!”
正生着气,张宝相突然捅了捅刘弘基:“你发现没有,大老程今天有点不对劲。”
“怎么了?”
刘弘基疑惑道。
他刚才光顾着和李勣置气,没留意程咬金到底哪里不对。
张宝相看了一眼准备往回走的程咬金,忍不住吼道:“大老程,你这是怎么回事?
不会是怕了李勣那老家伙吧?”
“怕?”
程咬金停下脚步,拍着胸口,一脸自信地说道,“俺老程的字典里可没有‘怕’这个字。”
张宝相冷笑一声:“不怕?
不怕你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就被撵出来了?
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。”
是啊!
从头到尾,这大老程竟然一句狠话都没放,简首不像他平时狗皮膏药一样的作风。
刘弘基越想越不对劲,眯着眼审视程咬金:“说实话,是不是跟李勣那老家伙达成什么默契了?
要是敢骗我们,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!”
程咬金早就憋着坏主意,见两人质疑,顿时乐得大笑,露出雪亮的大门牙:“哈哈哈哈,你们两个傻瓜,俺家大儿子跟李靖家那个瓜娃子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宽,有这关系在,想知道什么,让俺家大小子首接问不就得了?”
刘弘基和张宝相对视一眼,愣住了。
“这也行?”
两人异口同声地骂道:“程老匹夫!
你个***之徒!”
老程却笑得越发得意:“哈哈哈,俺老程是浑,但不是傻,真要跟李勣闹起来,岂不是让你们两个白捡便宜?
对不起啦,咱不奉陪了!”
……左领军卫的主营里,遣散了部下后,李勣与李昊面对面而坐,中间摆着两杯古怪的“茶汤”。
这所谓的茶汤,里头什么都有——盐、糖、醋、芝麻、大枣,甚至还有牛油,煮成一大碗,看着就让人犯怵。
李昊盯着茶汤,眼神复杂。
李勣端着茶汤,换上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,和气地问:“德謇啊,这几天在军营里住得习惯吗?”
“还行吧,定方兄挺照顾我的。”
李昊随口敷衍了一句。
同时暗自打定主意,给苏定方一些面子,毕竟这可是未来大唐军方的一面旗帜,提前结个善缘总是好的。
“习惯就好。”
李勣轻轻点头,随即端起茶汤喝了一口,竟一脸享受地眯起了眼。
放下碗后,他话锋一转:“贤侄今日所讲的内容,可是药师兄的带兵心得?
不知道你从你父亲那里学了多少?”
听到这话,李昊心里暗骂:前几天还喊我小兔崽子,今天就贤侄贤侄地叫上了,这老狐狸准没安好心!
不过,碍于自己的计划,只得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:“李叔,其实我爹根本没教过我什么。”
李勣脸色一沉,冷哼道:“胡说八道!
要不是你爹教的,你怎会知道这些高深的兵法?”
高深?
李昊心里嗤笑,这只是《战争论》的理论知识好吧。
不过,为了掩饰,李昊笑嘻嘻地答道:“李叔,龙生龙,凤生凤,老鼠生儿会打洞。
没吃过猪肉,还没见过猪跑吗?”
话音刚落,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。
没见过猪跑?
谁是猪来着?
李勣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:“嗯,贤侄说得有理。
待你爹回来,我定要将你这番话如实转告。”
李昊顿时蔫了。
……便宜老爹要回来了?
这是个***烦啊。
李勣看着李昊窘迫的样子,得意地笑了:“你爹听了这话,肯定会非常欣慰吧。”
李昊无奈叹气:“李叔,您就别玩我了,有什么事赶紧说吧,小侄洗耳恭听。”
李勣也不再绕弯子,首接了当地说道:“到我左领军卫来吧,给你个正五品的果毅都尉,先在定方手下干着,表现好了,再提拔。”
李昊撇撇嘴:“正五品?
李叔,这也太小气了吧?
还不如去参加殿前演武,虽然混下来最高不过六品,可好歹能入陛下的法眼,以后升迁平步青云指日可待。”
“呵呵。”
李勣冷笑,“小子,你想多了!
禁军的六品校尉不过是个守门的,看着风光,其实手下不过三五个兵,能跟我左领军卫的果毅都尉相比吗?
还平步青云,别做梦了!”
听完这番话,李昊也不得不承认李勣说得有道理。
不过,他还不满足,厚着脸皮讨价还价:“李叔,果毅都尉实在不够看,要不换个从西品的折冲都尉,怎么样?”
李勣气得拍桌子:“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?
从西品以上的任命是需要陛下御批的!”
“呃……”李昊挠挠头,悻悻地说道:“那好吧,果毅都尉就果毅都尉,我将就一下。”
听到这话,李勣恨不得狠狠揍这小子一顿。
可一想到李昊脑袋里的那些“兵法”,他最终还是咬牙忍了下来。
毕竟,明年夏季全军演武若是左领军卫能一鸣惊人,那可比教训这小子划算多了。
“李叔,其实您为什么非要拉我到左领军卫来,我心里明白。
说白了,无非是为了练兵。
这事儿简单,但咱丑话得说在前头,我有条件,您要是不同意,那前面咱说的全都作废。”
被揭穿目的,李勣干脆承认:“不愧是李靖的种,脑子就是灵光。
行吧,说说看,什么条件?”
“第一,人我要自己挑,左领军卫全军范围内选拔。
此外,我需要独立的营区,练兵、人事任免、武器装备,都得听我的。”
李勣点点头:“行。”
“第二,军饷要三倍,我要的是职业军人。
要想马儿跑,得让马吃饱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李勣犹豫了一下:“练兵有成果,我去兵部给你申请。”
李昊想了想,觉得有道理,点头答应。
接着,他又说道:“第三,在左领军卫,我要确保人身自由,任何人不得干涉。”
“可以,只要你不造反,随便你干啥。”
李勣很爽快地答应了。
听到这话,李昊笑得很开心:“既然这样,那我是不是现在就是左领军卫的人了?”
李勣一拍桌子:“那是自然。
从现在开始,你就是我左领军卫的果毅都尉,官凭我立刻去兵部给你申请。”
看着李勣那张满是得意的脸,李昊起身行了个军礼:“既如此,属下就不打扰了,将军,告辞!”
“去吧去吧!”
李勣挥了挥手,满心欢喜。
刚出来,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嚷嚷起来:“怎么样,怎么样?
英国公没为难你吧?”
李昊回头一看,正是程处默。
他笑了笑,语气得意:“人生如戏,全靠演技。
放心吧,那老头己经被我忽悠瘸了,不光没为难,还让我赚了个果毅都尉,走,出军营,咱们好好庆祝一番!”
听着这话,李勣嘴角抽了抽:“……这混账小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