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阳州棋局
眼皮仿佛粘着幽州产的砂铁,耳畔传来金石相击的脆响——是《周易》筮草在龟甲上灼烧的声音。
"丙申年生的?
"低沉的男声带着刀剑归鞘的嗡鸣。
阳秋烨勉强撑开眼帘,看见玄色蟒袍袖口露出的半截伤疤,形状酷似大运河的支流图。
他知道这是阳州郡王李朝宗,父亲书房的《诸王谱》里记载着,此人左臂有永和元年平叛留下的"洛水痕"。
青瓷药碗递到唇边时,阳秋烨突然攥紧被褥。
去年御史台查办的江南药毒案卷宗闪过脑海——用昆山玉匙喂药,是防止试毒银针变色的秘法。
他佯装呛咳,将药汁溅在对方蟒袍下摆,暗红药渍在墨绿锦缎上晕出个残缺的狼头。
"好烈的性子。
"李朝宗不怒反笑,拇指抚过腰间玉带扣。
阳秋烨瞳孔微缩,那鎏金带扣上嵌着的黑曜石,与昨夜杀人者弯刀上的狼眼如出一辙。
郡王突然俯身拾起滚落床底的《盐铁论》,血渍斑驳的扉页正摊在"盐铁官营,本以排富商大贾"那行。
屏风后突然传来环佩叮咚。
十岁的世子李倾益抱着鎏金手炉转出,月白锦袍上银线绣的云纹在晨光里流淌。
阳秋烨注意到他右手尾指戴着翡翠指环——与母亲妆奁里那枚被血浸透的指环形制相同。
"父王,这就是您说的活棋?
"世子嗓音清越如冰裂,手炉盖子弹开的瞬间,阳秋烨嗅到熟悉的碧蚕蛊气息。
李朝宗将《盐铁论》塞回枕下,书页翻动间露出夹着的半张漕运税单——盖着户部尚书张撷的私章。
巳时的日头爬上飞檐时,阳秋烨被带到演武场。
李倾益挽弓的姿势让他想起父亲书房的《骑射图》,可世子松弦时食指多压了半寸——这是幽州军防止箭矢被逆风影响的技法。
"接住!
"世子突然抛来柄未开刃的短剑。
阳秋烨本能地旋身反握剑柄,这个防御起手式是父亲亲授的"回风式"。
场边老教头突然咳嗽,紫砂壶里的铁观音泼在青砖上,腾起的热气里混着曼陀罗花粉的味道。
午膳时,阳秋烨盯着面前的鲥鱼脍。
银筷在姜醋碟里划出三道痕——这是父亲教他的验毒法。
李倾益突然将自己那碟换过来,袖口掠过的沉水香里裹着龙涎气息:"怕死的人,在阳州活不过惊蛰。
"未时三刻的暴雨砸在琉璃瓦上。
阳秋烨在藏书阁发现本《景隆医案》,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药方:孔雀胆三钱配苏合香,正是皇帝日常服用的安神汤剂量。
阁外忽然传来脚步声,他迅速将书塞进《西书集注》封套,指尖摸到夹层里的半幅***——字迹与父亲绝笔一模一样。
申时的惊雷劈开院中海棠时,阳秋烨被传唤至观星楼。
李朝宗正在推演沙盘,阳州地势模型上插着十二面玄色小旗——每面都绘着残缺的螭纹。
郡王突然将令旗掷向运河支流:"漕运衙门新到的押粮官,是你父亲的门生。
"阳秋烨后背渗出冷汗。
沙盘上标注的"丙申年漕粮"字样旁,散落着几粒塞外沙棘籽。
他想起昨夜追兵箭囊里掺着的沙棘叶,突然跪地作揖:"求王爷教我弈棋之道。
"李朝宗大笑,将枚玉质棋子按进沙盘。
棋子上的睚眦纹与他腰间玉扣呼应,阳秋烨却注意到棋盘缺了"天元"位——那里本该摆着景隆太子的本命星官旗。
窗外闪电照亮西厢房檐角的镇兽,那石兽爪下按着的,正是半块螭纹玉佩。
戌时的梆子声惊飞宿鸟。
阳秋烨摸进药庐偷金疮药时,撞翻了个柏木医箱。
跌出的金针筒滚到月光里,十二枚长针排列成紫微垣星图——这是太医令胡氏独门技法。
他忽然想起母亲曾说,景隆太子暴毙那夜,太医院首座胡明德的金针全数断裂。
药柜最底层藏着本《毒经》,书页间夹着朵干枯的沙棘花。
阳秋烨凑近嗅闻时,后颈突然贴上冰凉刀刃:"小贼也懂鸠羽毒?
"女子嗓音清冷如雪山泉,他闻到她袖口混着龙脑与血竭的气息——与运河上救他的男人如出一辙。
"这毒解药需三更时的无根水。
"女子突然收刀,将青瓷瓶抛进他怀里。
阳秋烨转身时只瞥见月白裙裾消失在竹林,地砖上留着双凤头履的泥印——鞋尖沾着御史台诏狱特有的朱砂土。
亥时的更鼓闷在雨幕里。
阳秋烨缩在耳房拆解鱼符,铜锈剥落处露出暗藏的机括。
簧片弹开的瞬间,半张《盐税考》残页飘出,朱批"丙申年亏空"旁盖着顾彦的私章。
他突然听见屋瓦轻响,抬头正见李倾益倒挂在檐下,世子玉冠上缀着的东珠映出他手中密信。
"会模仿笔迹吗?
"世子翻身入窗,抖开张空白奏折。
阳秋烨认出这是父亲独创的"飞白体"纸笺,李倾益己提笔写下"安平王奏请增兵疏"——字迹竟与顾彦的折子别无二致。
子时的梆子卡在第二响。
阳秋烨蹲在房梁上,看着李倾益将假奏折塞进信鸽脚筒。
鸽子飞向北面时,羽翼掠过巡夜侍卫的火把,照亮翅根处暗红的"丙申"烙记——与父亲鱼符上的刻痕如出一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