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听椰人

椰林地 evermore.oscar 2025-03-31 15:23:4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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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椰匠总在子夜巡林。

珊瑚刀别在褪色的靛蓝腰封里,刃口泛着月光浸泡过的冷。

七十六双树皮鞋磨薄的脚掌踏过火山岩,能辨出哪块暗礁下藏着砗磲,哪处沙窝躺着被潮水遗忘的船钉。

此刻他停在一株歪脖子老椰下。

耳廓微动,捕捉到树冠深处细微的咔嗒声。

这声音西十年前父亲教他辨识过——不是虫蛀,不是果熟,是木质纤维在星月引力下舒展筋骨的响动。

"好树。

"老人用疍家话喃喃,掌心贴上皴裂的树干。

树皮粗粝的纹路钻进掌纹,带着咸涩的海雾气息。

东南风起来了,千万片羽状复叶簌簌翻涌,在他佝偻的脊背上投下流动的暗影。

潟湖对岸的民宿亮起霓虹,蓝紫光斑在潮间带跳跃。

孙女阿月此刻该是在给客人调椰子鸡尾酒,玻璃杯沿插着机械雕刻的迷你椰壳伞。

老人缩回手,珊瑚刀柄残留的体温被海风抽走。

树冠忽然爆开密集的噼啪声,早熟的椰果砸在蕨类丛中,像一串突然哑火的爆竹。

老椰匠数着坠落声,第七下时皱起眉头。

有颗果子落在不该落的方位,闷响里掺着空洞的回声。

他拨开剑叶蕨肥厚的叶片,月光正好漫过云隙。

半埋沙中的椰壳泛着青白,三道螺旋状裂纹从顶端延伸到底部——风暴将至的印记。

老人屈指叩击壳面,听到类似骨笛的呜咽在腔体里回荡。

潟湖开始涨潮了。

阿月把激光雕刻机搬进作坊那日,潟湖正吞吐着今年最浑浊的潮水。

咸雾裹着新漆的酸味钻进老椰匠的鼻腔,让他在晨祷时念错了三句疍家船谣。

机器是县里文化馆送的,说是非遗扶持项目。

蓝壳机身印着烫金洋文,插电瞬间发出蜂群振翅般的嗡鸣。

老椰匠蹲在门槛上卷烟丝,看孙女将椰壳放入舱室。

红光扫过,碎屑如血沫溅射在观察窗上,转眼雕出十二瓣莲花纹——正是他年轻时需焚香静心三日才能刻出的精微样式。

"爷爷看这棱角多利落。

"阿月举起成品,民宿霓虹从她耳坠的合成珍珠折射到椰雕表面,"客人就爱这种光亮亮的。

"老人没应声。

他的拇指在珊瑚刀柄反复摩挲,刀鞘是用红树林沉香木做的,西十年来己沁成乌金色。

作坊角落堆着没来得及收的旧料:几枚带虫眼的椰青,半截被白蚁蛀空的紫檀,还有去年台风刮断的桄榔叶梗——这些本该在梅雨季慢慢阴干的材料,此刻正被工业风扇吹得东倒西歪。

咸雾更浓了。

老椰匠忽然起身,撞翻了装着赭石粉的陶罐。

红色粉末泼洒在激光切割出的莲花纹路上,竟诡异地沿着机械刻痕流淌,仿佛古老血液在填补新生伤口。

阿月惊呼着去取抹布,老人己闪身钻进材料间的暗门。

这里还存着父亲留下的水钟。

竹筒接引岩缝渗出的淡水,每滴落三十次便是一刻。

此刻水滴正悬在筒沿将坠未坠,映出门后那株雄椰树的轮廓——那是他出生时父亲种下的,去年被雷劈成了两半。

暗格里的椰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。

老人借着这刹那的光亮,看见自己布满裂痕的指甲缝里,还嵌着去年给阿月刻嫁妆时染的朱砂色。

而此刻作坊外传来游客的嬉闹,有人正用手机播放电子经咒,说要给新买的机械椰雕开光。

潮声漫进来了。

老椰匠摸到墙角的酒瓮,舀出半瓢西十年陈的椰子酒。

浑浊酒液里沉着几粒珊瑚沙,是父亲下葬那日被风卷进瓮中的。

他忽然剧烈咳嗽,酒水泼在青砖地上,竟蒸腾起带着海腥味的白雾。

雾气弥漫时,老人听见阿月正在教游客辨认椰雕年份:"有机器之后的作品才有收藏价值,之前的嘛…"后半句话被潮声吞没。

他摸索着去碰墙上的旧门板,却触到一片冰凉金属——那上面钉着文化馆颁发的鎏金认证牌。

暗门吱呀作响。

老人蜷进父亲常坐的藤椅,发现扶手上的掌印己淡得近乎透明。

角落竹筐里,去年收集的七百片椰壳正在霉变,每片内壁都留着海浪形状的天然纹路。

而现在那些游客手中的纪念品,纹路全是0.2毫米等距的标准化曲线。

后半夜暴雨倾盆。

老椰匠在雷鸣中摸回主屋,发现珊瑚刀的木鞘生出层细密水珠。

这不是雨季的湿气,倒像是深海器物被打捞前的预兆。

他忽然想起三十岁那年在潟湖底见过的沉船,那些铜钉在海水里哭出的绿泪,与此刻刀鞘沁出的水珠何其相似。

雨声中隐约传来阿月的啜泣。

老椰匠握刀的手顿了顿,终究没有推开孙女的房门。

月光穿透暴雨,在作坊新漆的门楣上投下一道裂痕,恍若西十年前那个台风夜,父亲在临终榻上比划的浪尖形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