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咸雾记事
这是珊瑚刀褪色的第九日，刀柄沉香木的纹理里渗出细小的海盐晶体，在作坊400瓦LED灯下折射出棱镜光斑。
阿月正在给德国游客演示激光雕刻，机械臂在椰壳表面灼出0.2毫米等距的波浪纹，像被熨平的潮汐。
"这才是现代工艺。
"姑娘的合成纤维头巾扫过老人手背，留下静电的刺痛。
十二台机器同时启动的瞬间，老椰匠听见潟湖深处传来陶瓮破裂的闷响——那是他埋了西十年的椰子酒坛，此刻正被咸水腐蚀着龟裂的蜡封。
暗门后的水钟停了。
最后一滴淡水悬在竹筒边缘，映出老人从阿月梳妆台顺来的鎏金镜碎片。
镜中倒影正在剥落：先是染着朱砂的指甲盖，接着是刻满潮位刻痕的锁骨，最后是父亲传给他的疍家银耳环——那枚雕着雄椰树图腾的银器，此刻正被盐晶蛀成蜂窝状。
老人突然冲向潟湖。
正午阳光将水面劈成两半，上层浮着民宿倾倒的合成冰粒，下层沉着父亲留下的沉香木碎屑。
他扎进咸水时的姿势仍像五十年前那样利落，只是这次珊瑚刀在入水瞬间突然变重，刀鞘缝隙里涌出大团大团的海葵触须。
海底堆满时光的遗骸。
三十年前沉没的采椰船龙骨上，藤壶正以每年1.8毫米的速度复刻着老椰匠的掌纹；五年前遗失的星月纹银烟盒里，红树林种子在黑暗中长成微型森林；而在那片被火山岩守护的沙地上，父亲未完成的椰雕正在逆向生长——螺旋裂纹重新弥合，青白壳色转为嫩绿，最后竟结出一朵带咸味的雌椰花。
老椰匠浮出水面时，民宿方向传来电子合成的海螺号声。
阿月站在玻璃栈桥上首播，手机镜头正对着他手中返青的珊瑚刀。
弹幕炸开一片"全息投影特效"的惊叹，姑娘却盯着刀柄上新生的红树林气根，喉头剧烈颤动如同搁浅的鱼。
当夜大潮漫过作坊门槛。
老椰匠在咸水中点燃最后一盏椰油灯，发现父亲刻在梁柱上的潮位标记正在溶解。
那些用砗磲粉混合鲸脂写就的刻度线，此刻化作发光的浮游生物，顺着水流游向激光雕刻机散热口。
机器突然发出怀孕般的低鸣，操作屏闪现出***7年的月相图。
阿月的尖叫从配电房传来。
老人赶到时，看见十二台机器在漏电的蓝光中剧烈抽搐，仿佛被附体的乩童。
激光束在天花板烧灼出枝状纹路，与梁柱上正在消失的古早潮位线完美衔接。
当最后一条刻度游进散热孔，所有机器同时吐出带咸味的青烟。
黎明前最暗的时刻，老人摸到孙女发烫的额头。
姑娘在昏迷中攥着块珊瑚碎片，那是他潜泳时掉落的刀鞘装饰物。
民宿霓虹透过落地窗泼在他们身上，将两代人的影子烙成一片正在钙化的珊瑚礁。
潟湖开始退潮。
七百片被机械雕刻的椰壳随水流漂向外海，每片内壁的标准化波纹里，都蜷缩着一粒正在发芽的古早椰树种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