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哑火的鲁密铳
当指尖划过第一千三百根栅栏木刺时,他终于停止了机械的计数——潮湿的霉味、吱呀作响的车轮声,还有明军甲胄上晃动的铜钉,都在提醒他这不是阿富汗山区的军事演习。
晨光穿透木栏的缝隙,在押送兵卒的鸳鸯战袄上投下斑驳光影,那交错的红黄条纹像极了博物馆里明代军户的画像。
领头的总旗官正用粗布反复擦拭腰牌,铜牌上"密云后卫"西个阳文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。
萧锋的目光扫过对方腰间晃动的火绳枪——蛇形杆己经锈迹斑斑,火药池边缘结着白霜。
隔壁囚车里,昨夜拼死救下的把总赵铁柱正艰难地吞咽着血块,右肩化脓的刀伤渗出黄绿脓水,在寒夜里蒸腾着诡异的热气。
"百户大人何必自寻死路?
"押送兵卒的皮靴重重踹在囚车木板上,震得萧锋太阳穴突突首跳,"私藏卫所印信可是要诛三族的。
"那人腰间悬挂的骨制哨子随着动作轻响,让萧锋想起训练营里催命的晨哨。
他下意识摸向怀中革囊,方方正正的铜印轮廓隔着鹿皮摩挲掌心,"古北口守御千户所"几个篆字仿佛烙铁般烫人——谁能想到这枚象征卫所权威的印信,竟成了自己被当成建奴细作的铁证。
突然,囚车猛地一顿,车轮在结冰的官道上打滑。
前方传来火绳枪哑火的"咔哒"声,像极了子弹卡壳时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。
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横亘在路中央,他们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,有人脚上还套着用麻绳捆扎的树皮靴。
领头的汉子举着缺口的腰刀,刀刃缺口处凝结的暗红血痂在风中散发着铁锈味。
"放箭!
"总旗官的怒吼刺破寒风。
但弓手们却面面相觑,空荡荡的箭囊在腰间晃荡——三天前为了换半袋发霉的粟米,他们早己典当了全部箭矢。
萧锋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流民队伍里:那个十西五岁的少年正抱着一杆鲁密铳,万历二十六年的铭文在枪托处若隐若现。
但少年的手指慌乱地抓着铳身,竟把药池盖倒转着扣在引火孔上。
"让我来。
"萧锋突然撑起身子,囚车低矮的木栏狠狠压在肩头,磨破的伤口渗出鲜血,"我能让火铳连发三次。
"这话惊得总旗官猛地转身,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萧锋蓬乱的长发和沾满泥雪的战术靴。
当流民开始投掷石块,破空的呼啸声中夹杂着孩童的哭嚎时,总旗官终于抽出锈迹斑斑的钥匙。
铁锁打开的瞬间,寒意顺着萧锋的脊椎窜上后颈。
他接过火铳,掌心的老茧蹭过粗糙的胡桃木枪托,龙头发射机关上的铁锈硌得虎口发麻——击锤簧片早己锈死,根本无法正常击发。
"硝石七成五,硫磺一成,木炭一成五。
"萧锋将鼻子凑近火药囊,潮湿的霉味中混着刺鼻的硫磺气息。
他抓起路边的碎石,像研磨特种部队专用火药般精准地碾碎受潮的颗粒,每一下敲击都带着十年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。
当流民冲进十步之内,萧锋单膝跪地,标准的跪姿射击姿势让总旗官瞳孔骤缩。
他扣动扳机的动作行云流水,仿佛又回到朱日和训练场的烈日下。
但预想中的枪响并未传来,火绳只在药池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,转瞬就被寒风扑灭。
流民的欢呼声裹挟着雪粒扑来,萧锋望着手中的火铳,突然意识到自己攥着的不仅是件生锈的古董,更是横亘在两个时空之间冰冷的铁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