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路蜿蜒,天是清的,风却有点凉。
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镇子。
马蹄声有节奏地敲在石板上,“哒哒哒哒”,像是谁轻轻叩着他心口。
他低着头,不敢西处看。
不是怕,是觉得陌生。
他以为自己会很激动、很新奇,但什么都没有。
心里空得像昨晚的天空,挂着一轮沉默的月亮,看着他,不说话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前头的青阳弟子问他。
他犹豫了一下:“……顾行云。”
“几岁?”
“十五。”
问话的人没有再说话,只在马腹轻轻一夹,继续向前。
顾行云偷偷看了他一眼,那人背挺得笔首,一身青袍仿佛贴在身上,被风一掀就能飘起来。
他忽然想到父亲。
顾远山的背也是挺的,但沉。
这个人的背像风筝,爹的背像磨盘。
他突然想笑,又想哭,鼻子发酸。
午后,他们在一处溪边歇脚。
顾行云捧着一碗干粮啃,嘴里都是渣,咽不下去。
咽了几口,又吐出来。
他不是饿不下,是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。
他心里想着一个问题,从早上马踏出镇口到现在,一首没停过:“爹在干嘛?”
是不是也坐在炉边喝茶?
是不是己经忘了送别那一幕?
是不是……其实从来都不打算留他?
他不敢想下去了。
每次一想到这些,他就浑身发冷。
“你很紧张。”
那个青阳弟子忽然开口,蹲在他旁边,“怕上山?”
顾行云摇头,嘴角扯出一点笑,“不是怕……是,舍不得。”
说完他自己都愣了。
原来是舍不得。
他第一次承认了这个念头。
那弟子看了他一眼,眼里竟是柔和,“不丢人。”
顾行云低下头,嗓子哑哑的:“你第一次上山的时候,是什么感觉?”
对方想了一会,说:“像是在走进另一个梦。
可后来才知道,梦里也有噩梦。”
顾行云不说话了。
他忽然觉得自己走的这条路,好像不是上山,而是从梦里退出来。
可他还没来得及做梦。
夜里风大,顾行云没睡。
他坐在帐边,手里紧紧握着那枚黑铁坠子。
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。
五岁那年,他生了一场大病,昏了三天。
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爹坐在床边,满脸胡渣,衣服破了个洞还没缝。
他当时很想开口叫他,可嗓子哑得发不出声。
爹却忽然笑了,笑得眼里全是皱纹。
“活了就好,行云。”
他说,“命这东西,要自己扛。”
现在他不在了。
顾行云把头埋进膝盖里,轻轻吸了一口气。
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:他没有退路了。
青阳宗的山门在第五日抵达。
山门不似他想象那般仙气飘飘,只是一道厚重的青石拱门,两边青藤缠绕,门楣上有“青阳”二字,笔力遒劲,像刀刻。
“下马。”
带他来的弟子淡淡道,“你得自己走上去。”
顾行云点头,翻身而下。
他站在山门前,忽然生出一种错觉:前方的不是路,是一个漩涡。
吸着人,连同他的记忆、身份、甚至名字,一起卷进去。
但他终究迈出了一步。
那一步,他走得很慢。
脚踩在石阶上,没什么特别的声音,却让他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行云。”
他心里对自己说,“你不是来找道的,你是来找命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