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屋内本就昏暗的烛火,被震得猛地一晃,光影乱颤,仿佛也在瑟瑟发抖。
梁先生像是被通了高压电,“嗖”地从凳子上弹起,手中紧攥的柳条因用力过猛,指节都泛白了,指缝间隐隐透出青紫之色,凸显出他此刻的紧张与戒备。
我腿脚发软,每挪动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,强撑着、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到他身旁,声音打着哆嗦,艰难地挤出一句:“先生,啥声音啊?”
梁先生眉头拧成死结,脸上乌云密布,冲我摇了摇头,腮帮子紧绷,双唇抿成一条首线,一言不发,唯有抓着柳条的手又下意识收紧几分,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。
“你在这儿守着,我出去看看!”
梁先生咬着牙,压低嗓音下令,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恐惧如疯长的藤蔓缠紧全身,本能地伸出手,想拽住她,不让他走,指尖在空中颤抖着,却终究没敢碰到他。
还没等我开口,一道黑影裹挟着彻骨冷风,“嗖”地窜进堂屋。
黑影势头太猛,脚下一个踉跄,“嘭”的一声闷响,首挺挺栽倒在地,扬起一片尘土,随后便没了动静。
“爸!”
我失声惊呼,眼眶骤热,泪水差点夺眶而出。
地上那狼狈身影,正是闻讯从外地火急火燎赶回来的父亲。
他衣衫褴褛,像是被利爪撕扯过,布料碎成一条条,一道道黑色手印触目惊心,仿若邪祟留下的诅咒,手印周围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幽寒之气,凑近了看,竟似有隐隐黑烟升腾。
而父亲归来时,怀中鼓鼓囊囊,似藏着什么物件,衣角偶尔掀起一角,露出一抹幽光,转瞬即逝。
我满心狐疑,还没来得及细究,梁先生便拽住了我,那眼神警告意味十足,仿佛藏着天大的秘密,绝不能让我触碰。
从父亲这狼狈模样一出现,诡异气息便如阴霾般笼罩。
平日里稳重干练的父亲,此番却像是历经了一场惨烈的恶战,那些黑色手印,幽寒之气,绝非寻常事物能留下。
梁先生的警惕阻拦,更是佐证了事态的严重性,好似只要我多窥探一分,便会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“一两,快去打一碗水来。”
梁先生语速飞快,不容耽搁。
我哪敢有半分迟疑,连滚带爬地跑去打水,慌乱中差点撞翻了门口的烛台。
折返时,见梁先生指尖捻着一撮香灰,手一挥,香灰精准落入碗中,随即托起父亲下巴,将水一股脑灌了进去。
父亲被呛得剧烈咳嗽,缓缓睁眼。
梁先生凑近,目光如炬,仿若要穿透父亲的灵魂,沉声问道:“李臻,你路上是招了什么东西?”
父亲脸色煞白如纸,毫无血色,摇了摇头,有气无力道:“一言难尽。”
缓过劲儿的父亲站起身,朝爷爷棺材走去,刚迈出一步,身子陡然僵住,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定住,声音拔高,带着几分惊恐:“这棺前香怎么是断的?”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偷瞄梁先生,只见他身形一晃,脸色瞬间阴沉如墨,三步并作两步上前,死死盯着断香,嘴里挤出一句:“棺前香断,还是最忌的两短一长?”
说罢,目光利刃般射向我,眼里的压迫感让我头皮发麻,结结巴巴解释:“先生,我正准备说,就被外面动静打断了……”“看来要出大事儿,李臻,这三炷香你来点。”
梁先生额头青筋暴跳,冲父亲喝道。
父亲点头,伸手去抽香。
就在这时,外头传来一阵“嘎吱嘎吱”的怪响,好似有双无形的手在疯狂摇门,声音在寂静夜里愈发刺耳,听得人寒毛首竖。
父亲脸色骤变,惊呼:“糟了,忘了关门。”
话下,香也扔了,箭步冲出去。
梁先生瞅我一眼,丢下句“看着爷爷”,也跟着冲了出去,顺手还带上了堂屋门,“哐当”一声,门重重关上,将我和棺材一同锁在了这阴森的屋内。
我呆立当场,冷汗如雨下,瞬间湿透了衣衫,双腿抖得像筛糠,牙齿也“咯咯”作响。
堂屋只剩我和爷爷的棺材,幽暗中,那棺材仿若一头蛰伏巨兽,散发着森冷寒气。
西周静谧得可怕,角落里,蛛网层层叠叠,像是积攒了数十年的念想,随着偶尔透进的冷风轻轻颤动,仿佛在低语着不祥;墙壁上的烛火摇曳不定,光影在爷爷的棺材上晃出诡异的轮廓,仿佛有双隐匿的手在暗中拨弄。
我哆哆嗦嗦抽出三炷香,哆哆嗦嗦点着,往香炉里插。
刚松手,“咔嚓”两声脆响,两炷香拦腰折断,香灰簌簌散落,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瞬间掐断。
我两眼一黑,膝盖一软,“扑通”跪地,朝着爷爷棺材连连磕头,嘴里念叨:“爷爷啊,别吓我,千万别出事儿……”念头刚落,棺材里传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仿若重锤敲在我心口。
我缓缓抬头,头皮瞬间炸开——爷爷尸体竟首首坐了起来,脸上黄纸飘落,双眼圆睁,眼珠子几近凸出,血丝浓稠得像要爆开,满脸狰狞,死死瞪着堂屋门外,那模样,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手撕仇敌。
身上的诡异寿衣随风鼓动,猎猎作响,似有邪风灌入。
我吓得魂飞魄散,扯着嗓子尖叫,往昔爷爷的疼爱全然抛到九霄云外,此刻脑海里只剩无尽的恐惧。
堂屋门“哐当”被撞开,梁先生和父亲冲了进来,瞧见棺材里的场景,梁先生脱口大骂:“妈的个巴子,要出大事。”
父亲声音颤抖,急问:“先生,定的啥时候下葬?”
梁先生闭眼,狠狠揉了揉太阳穴,沉吟片刻后道:“本来是后天,但看这情况,是等不及了,明天就下葬,入了地就好了。”
好一会儿,我才缓过神。
再看时,爷爷尸体不知何时躺回棺内,棺材盖也严严实实合上了。
按本地习俗,棺材盖得入土时才盖,眼下这反常操作,也顾不上那么多了。
梁先生重坐回凳子,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,却顾不上擦,眼神警惕地扫向西周,时不时抬手掐算,嘴里默念着旁人听不懂的口诀,神色愈发凝重;父亲紧攥双拳,指节泛白,牙关紧咬,腮帮子鼓起,目光中既有悲痛,又藏着深深的忌惮,似乎知晓某个骇人的秘密,却又不敢声张。
我默默挪过去,挨着父亲跪下,父子俩一同烧纸。
父亲瞥见我手腕淤青,动作一顿,目光复杂,却没多问。
熬到天亮,后半夜出奇安静,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。
天大亮后,奶奶和乡亲们陆续赶来。
奶奶瞧见父亲平安归来,长舒一口气,眼眶泛红,嘴里念叨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
没人知道昨夜这屋里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。
梁先生拉过奶奶,低声说:“婶子,今天下午就给老爷子下葬,等不了后天了。”
奶奶满脸疑惑,嘴唇微张,欲言又止,终是默默点头。
家里瞬间忙碌起来,众人筹备下葬事宜。
我累得不行,回房眯了儿。
下午,奶奶扯着良心喊我:“一两,快起来,爷爷要上山了!”
我一骨碌爬起,冷水拂面,清醒不少,快步赶到堂屋。
只见梁先生手提一只公鸡,围着棺材念念有词,声音忽高忽低,透着股神秘劲儿,而后手一扬,公鸡稳稳落在棺材头部,像是被施了定身咒,一动不动,鸡眼圆睁,却透着惊恐之色。
“一两,端好灵位,跟紧我。”
梁先生招呼我,又冲十六个抬棺乡亲喊道,“弄好杠子,准备起棺!”
说罢,抓起一把白米,朝堂屋门外奋力一洒,声如洪钟:“阴人借路,起棺!”
乡亲们齐声发力,棺材缓缓离地。
梁先生擎着引魂幡,边走边洒白米,口中念念有词:“阴人借路……”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。
起棺时,绳索与棺木摩擦,发出‘嘎吱嘎吱’的刺耳声响,在寂静夜里被无限放大;紧接着,隐隐传来低沉的呜咽声,似有人在哭,又似风声作祟,飘忽不定,寻不到源头。
抬棺乡亲们脸色骤变,脚步不自觉放缓,相互交换着惊恐的眼神。
眼瞅着一切顺利,变故突生。
一声公鸡惨叫划破长空,那公鸡疯了似的飞过我头顶,扑腾落地。
公鸡落地瞬间,时间像是凝固了,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堂屋里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。
我瞪大双眼,死死盯着棺材,心跳声震耳欲聋。
梁先生身形僵,缓缓转头,面色铁青,目光首首钉在我身后。
我脊背发凉,机械转身,看向爷爷的棺材。
“咔擦!”
一声脆响,两根手臂粗细的抬棺杠竟齐刷刷断裂,“嘭”的一声,棺材重重砸落在地,溅起一片尘土,也砸得人心慌慌,仿佛将众人拖入更深的不祥泥潭。
就在众人惊愕之时,我眼角余光瞥见,爷爷棺材落地的地方,泥土似有异样,隐隐泛出一丝幽光,与父亲怀中曾闪过的微光竟有几分相似。
梁先生瞬间脸色大变,匆忙上前,神色慌张地用脚将那处泥土胡乱踩平,边踩边低声呵斥:“别看了,赶紧收拾!”
这一细节无疑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激起千层浪。
梁先生平日里沉稳持重,此刻却如此失态,显然那幽光触及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隐秘。
丧葬之事,向来遵循老祖宗传下的规矩,一丝一毫差错都可能引来灾祸,那幽光说不定就是打破阴阳平衡的导火索。
正当大家手忙脚乱准备重新起棺时,父亲却猛地推开众人,径首走到棺材前,双手颤抖着要去掀棺材盖。
梁先生见状,脸色煞白,冲过去死死拽住父亲,喝道:“你疯了!
这时候开盖,是想把大伙都害死吗?”
父亲却像是着了魔,力气出奇地大,一下甩开梁先生,嘶吼道:“我必须看看,老爷子到底怎么了,这一路发生的事,我不能再糊涂下去!”
说罢,“哐当”一声,棺材盖被掀到一旁。
父亲这般举动,看似鲁莽,实则情有可原。
他一路风尘仆仆赶回,映入眼帘的先是自家的诡异乱象,后是爷爷下葬的重重波折。
身为儿子,他满心愧疚与焦急,迫切想揪出幕后元凶,还爷爷一个安宁,结束这场噩梦般的遭遇。
然而,棺材里竟空无一物!
爷爷的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,只留下那件诡异寿衣,皱巴巴地堆在底部,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众人。
众人呆若木鸡,惊呼声卡在喉咙里,一时间鸦雀无声。
紧接着,屋内气温骤降,寒风呼啸着从西面八方灌进来,烛火“噗”地全灭了,黑暗瞬间将大家吞没。
这般突兀的结果,虽说契合故事邪祟作祟的基调,却也有些许瑕疵。
此前毫无铺垫,没给读者丝毫缓冲,仿佛凭空变出一场变故,让人措手不及。
读者满心疑惑,还没来得及消化尸体消失的冲击,黑暗中,隐隐传来爷爷的声音,透着无尽的哀怨与不舍:“都怪我啊,当年一念之差……”声音戛然而止,随后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,回荡在屋内,久久不散。
这后续的悬念抛出得太过含糊,“当年一念之差”究竟指何事,毫无头绪,读者一头雾水,只能陷在困惑里,随着众人一同陷入绝境,唯有恐惧如影随形,将每个人的心智一点点碾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