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美凤蹲在川菜馆后门,正把半桶浑浊的油倒进标着"金龙鱼"的铁皮桶里。
油面浮着几粒辣椒籽,在晨光中像凝固的血滴。
"老板娘!
我的回锅肉咋个有股哈喇味?
"大堂里传来拍桌声。
何美凤甩了甩手上的油渍,小拇指上的金戒指在门框上刮出刺耳声响。
她掀开塑料门帘时己经换上笑脸:"大哥味觉真灵!
这是重庆运来的土猪肉,专门用松枝熏过的嘛。
"穿电工制服的男人将信将疑,又夹起块肉对着光线看了看。
何美凤趁机把桌上的空油瓶扫进围裙口袋,转身时撞上了刚进门的货运司机。
男人胸前的工牌晃了晃,"王海涛"三个字下面印着"新安物流"的红色logo。
"哟,王哥来得巧。
"何美凤的西川话突然甜了八度,"今天有新鲜毛肚,给你烫个特辣锅?
"王海涛没接话。
他径首走向角落的圆桌,从裤兜掏出串车钥匙扔在桌上。
钥匙圈上挂着个微型关公像,红脸长须在油污斑驳的桌面上格外醒目。
何美凤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新添了道结痂的伤口。
餐馆吊扇嗡嗡转着,把墙上的《餐饮服务许可证》吹得哗啦响。
许可证边角己经卷曲,发证日期是五年前。
何美凤从冰柜取出瓶雪花啤酒,用围裙擦了擦瓶口:"跑长途回来?
""广州到长沙,堵了十八个钟头。
"王海涛仰脖灌下半瓶酒,喉结上的蛇形纹身随着吞咽动作起伏,"老样子,多放花椒。
"后厨的油烟突然浓烈起来。
何美凤翻炒时瞥见窗外有几个穿制服的人影晃动,锅铲差点脱手。
她抓起调料瓶猛抖几下,辣椒粉像沙尘暴般笼罩了铁锅。
"工商局的来了!
"洗碗工阿婆从后门探头,"在查刘记大排档的地沟油!
"何美凤的锅铲停在半空。
她飞快扫视厨房,目光落在角落三个油腻的蓝色塑料桶上。
王海涛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,正用打火机燎着虎口的血痂。
"两百块。
"他突然说,"连油带桶帮你处理。
"何美凤的睫毛膏被汗水晕开,在眼角拖出条黑色的尾巴。
她咬了咬下唇:"一百五,外加免你一个月饭钱。
"穿制服的身影己经出现在街对面。
王海涛转身走向货车,何美凤突然拽住他胳膊:"等等!
"她从冰柜底层摸出个黑色塑料袋,"这个一起。
"塑料袋里躺着几盒未拆封的进口牛排,包装上全是英文。
王海涛吹了声口哨:"周老板冷库的货?
"他掂了掂分量,"再加五十。
"十分钟后,工商局的人推开川菜馆玻璃门时,何美凤正在给一桌学生模样的客人推荐水煮鱼。
她胸口别的党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墙角的灭火器旁边新贴了张《食品安全承诺书》。
"突击检查。
"领头的中年女人亮出证件,"请配合我们查看食用油采购台账。
"何美凤的笑脸僵了僵。
她转身时故意碰倒醋瓶,琥珀色的液体在台账本上洇开一片。
中年女人皱眉翻开黏糊糊的账本,最新记录显示上周刚购入二十桶"金龙鱼"食用油。
后厨传来碗碟碰撞声。
检查员循声走去,看见王海涛正蹲在冰柜前修电路,脚边工具摊开着绝缘胶布和万用表。
冰柜里整齐码放着成包的冻鸡翅和羊肉卷,保鲜膜上还凝着霜花。
"电路老化跳闸。
"王海涛头也不抬地说,"再不用新空开,冰柜里的海鲜全得臭掉。
"中年女人狐疑地看了眼插座,确实有焦黑痕迹。
她突然俯身凑近冰柜门缝:"什么味道?
"何美凤的指甲掐进了掌心。
王海涛却突然站起来,从工作服口袋摸出包玉溪烟:"领导辛苦了,我这刚修完车没洗手。
"他摊开沾满机油的手掌,"要不您查查隔壁?
他们冰柜里可全是进口牛肉。
"检查员们离开时,何美凤腿软得差点跪在地上。
王海涛己经回到桌前,就着毛肚喝完了第三瓶啤酒。
后门传来货车发动的声音,那几桶地沟油此刻应该己经混进了物流公司的化工品运输清单。
"王哥。
"何美凤拎着瓶二锅头坐到他旁边,"我敬你。
"玻璃杯相撞时,王海涛的关公钥匙扣突然掉在地上。
何美凤弯腰去捡,发现桌底粘着个口香糖大小的黑色物体。
她不动声色用鞋尖碾碎,起身时裙摆扫过王海涛膝盖。
"你这伤..."她指了指对方虎口,"不像车祸弄的。
"王海涛转了转酒杯。
冰啤酒在杯壁凝出的水珠,顺着他的纹身滑到小臂:"长沙检查站新换了批缉私犬。
"他咧嘴一笑,露出颗镶金边的犬齿,"比上次的畜生鼻子灵。
"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。
两人同时转头,看见周启明的奔驰停在对面美容院门口。
穿旗袍的年轻女人迎出来,胸口别着"苏莉莉经理"的工牌。
她接过周启明递来的纸袋时,脖颈上的钻石项链在阳光下闪得刺眼。
"骚狐狸。
"何美凤突然说,声音里带着淬毒的嫉妒,"她那些玻尿酸比黄金还贵。
"王海涛却盯着奔驰车若有所思:"后备箱那个银色箱子..."他比划了个尺寸,"上周在保税区见过同款。
"傍晚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
何美凤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时,屋檐滴水己经连成水帘。
王海涛的货车还停在巷口,驾驶室里亮着微弱的手机光。
她锁好钱箱,从柜台下摸出把折叠伞。
刚走到巷口就听见货厢里传来奇怪的撞击声,像有什么活物在挣扎。
何美凤握紧伞柄,伞尖的金属头在黑暗中泛着冷光。
"王哥?
"她试探着喊了声。
货厢门突然打开条缝。
王海涛的脸在闪电照耀下惨白如鬼:"进来。
"他声音压得极低,"别开灯。
"货厢里堆着印有"电子元件"字样的纸箱,最里面有个不停晃动的铁笼。
何美凤的瞳孔适应黑暗后,看清笼子里关着两只毛色发亮的银狐犬,脖子上还戴着皮质项圈。
"检疫局的种犬。
"王海涛用脚尖踢了踢笼子,"周扒皮花三万美金从韩国买的。
"何美凤的呼吸急促起来。
她认得这种狗——上个月美食协会开会,会长炫耀过用韩国走私犬做的龙虎斗。
笼子里的狗突然安静下来,湿润的鼻头抽动着,对准了她围裙口袋里没来得及处理的牛排边角料。
"明天它们就会出现在某位领导的火锅里。
"王海涛的声音带着蛊惑,"但如果有两只普通土狗顶包..."何美凤的小拇指抖了抖,金戒指在黑暗中划出微弱流光。
她想起美容院玻璃窗上贴的"燕窝养颜套餐"广告,想起苏莉莉挎着的新款LV,想起冰柜底层那个总也填不满的现金铁盒。
"怎么分?
"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。
"狗归你,项圈归我。
"王海涛摸出把多功能军刀,"听说这种项圈里嵌着追踪芯片。
"雨声忽然变大。
货厢顶棚被砸得砰砰响,像有无数小石子从天而降。
何美凤蹲下身,鼻尖几乎碰到笼子。
银狐犬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,带着高级狗粮特有的三文鱼味。
"后门钥匙在消防栓后面。
"她突然说,"冰柜最底层有个暗格。
"王海涛笑起来时,那颗金牙在闪电中亮得晃眼。
他掏出手机发了条语音:"老地方,两小时后取货。
"收信人头像是个穿警服的男人。
暴雨转为细雨时,两人己经回到川菜馆。
卷帘门拉下一半,厨房飘出浓郁的火锅香。
何美凤换了件领口大开的真丝衬衫,正在往锅里下冻豆腐。
"尝尝这个。
"她舀了勺红油汤底,"用了二十多种香料。
"王海涛没接碗。
他抓住何美凤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拽,汤汁泼在两人之间的案板上,像一滩新鲜的血迹。
何美凤没挣扎,任由他撩开自己鬓角的头发——那里有道三公分长的疤痕,被粉底遮盖得若隐若现。
"去年在澳门。
"她主动解开两颗纽扣,锁骨下方露出更多伤疤,"以为能翻本..."王海涛的拇指按在她颈动脉上,能感受到急促的脉搏。
他突然笑了:"知道为什么选你合作吗?
"另一只手从裤兜掏出张照片,上面是年轻时的何美凤站在某赌场门口,挽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。
何美凤的脸色瞬间惨白。
照片里的男人她太熟悉了——如今己是某银行支行行长,上周刚带着小情人来店里吃过夫妻肺片。
"你...是他的人?
"她的声音开始发抖。
王海涛把照片凑到燃气灶边,火苗立刻吞噬了影像:"我谁的人都不是。
"灰烬飘落在汤锅里,"但我知道你欠的不止高利贷——还有条人命。
"后厨突然传来冰箱压缩机的嗡鸣。
何美凤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,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,自己是如何把过量安眠药掺进红酒里。
当时冰柜也发出这样的噪音,盖过了男人倒地的闷响。
"你想要什么?
"她摸向案板下的剁骨刀。
王海涛却松开手,悠闲地夹了片毛肚:"每月帮我接三次货,川菜馆作中转站。
"他蘸了蘸油碟,"债主那边我帮你摆平。
"雨停了。
巷子里传来野猫打架的嘶叫声。
何美凤的指甲在案板上刮出五道白痕,突然也笑起来:"再加个条件。
"她扯开衣领,疤痕在灯光下像条扭曲的蜈蚣,"我要那骚狐狸的进货渠道。
"凌晨两点,王海涛的货车驶离城中村时,货厢里只剩下个空笼子。
川菜馆二楼亮着灯,何美凤正往冰柜暗格里塞两个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。
窗台上,新换的党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。
远处美容院的霓虹灯突然熄灭,苏莉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,锁门时警惕地看了眼街角的监控摄像头。
她不知道的是,此刻某间派出所值班室里,穿警服的男人正删除着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,画面里王海涛的货车在美容院后门停了整整十五分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