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立在两丈高的飞瀑下,水流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裹着寒意,却沾不上他月白衫角半分。
木剑挽了个剑花,指向悬在崖壁上的坠石——那是块磨盘大的黑岩,被瀑布冲得发亮,此刻正随着水流摇晃,随时可能砸落。
"起。
"他低喝一声,木剑轻颤。
坠石突然静止,悬在半空的水珠凝成细碎冰晶。
顾沉舟眼尾微挑,腕间运力,木剑划出半弧。
冰晶骤然炸裂,坠石竟顺着剑势斜斜飞了出去,"轰"地撞碎在三十步外的老松上,松枝簌簌落了满地。
他收剑入鞘,指节抵着眉心闭了闭眼。
剑冢的风穿过他发间,带着股铁锈味——这是他今日第三次察觉异常。
往常剑冢的风该是清冽的,裹着剑鸣;可今晨的风里,藏着股腥甜,像血锈在剑刃上的味道。
"爹说过,剑冢起异风,必生事端。
"他喃喃一句,喉结滚动。
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:火,漫山遍野的火,父亲的玄铁剑断成两截,九岳盟的旗帜在火光里猎猎作响,"顾长卿叛盟通敌"的喊杀声刺穿耳膜。
那时他五岁,被父亲塞进剑冢暗河,听着外面的厮杀声,攥着父亲塞给他的半块剑形玉珏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"正道?
"他嗤笑一声,指尖摩挲着腰间木剑。
这剑是他十岁时在剑冢最深处捡的,当时百剑齐鸣,唯这柄无锋木剑稳稳落在他掌心里。
如今木剑表面己有了细密的剑纹,像被无数道剑气淬炼过,连斩过的蛇兽伤口都泛着冷光。
"顾哥哥!
"脆生生的呼唤惊碎了他的思绪。
顾沉舟转身,便见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扒在剑冢外的青石上,鼻尖沾着草屑,正踮着脚往里面张望。
是山脚下茶棚的小翠,总爱给他送野枣和热粥,上个月还被他撞见偷摸剑冢的断剑玩。
"又爬墙?
"他语气放软,抬手接住她扑过来的竹筒。
小翠喘得厉害,发绳散了半根,脸涨得通红:"顾哥哥,我...我听见秦叔叔他们说话了!
"秦叔叔?
顾沉舟瞳孔微缩。
秦叔叔是九岳盟北域外围的首领秦风,上个月还带人在山脚下盘查过行商。
他按住小翠肩头:"慢慢说。
""他们在茶棚喝酒,说...说剑冢里有摘星剑的遗宝,要趁你练剑时..."小翠打了个寒颤,从怀里摸出片带血的碎布,"我偷听到,他们今晚要..."顾沉舟的指节捏得发白。
碎布上绣着九岳盟的云纹,边缘还沾着半枚青竹印——那是秦风亲卫的标记。
他忽然低头,看见小翠脚踝上有道血痕,应该是翻墙时刮的:"疼吗?
""不疼!
"小翠慌忙摇头,从竹筒里倒出把野枣塞给他,"顾哥哥你快躲起来吧,他们有好多人,还带着玄铁剑!
"野枣滚落在地,顾沉舟弯腰去捡,却在触到枣子的瞬间顿住。
他的掌心贴着地面,能清晰感觉到——剑冢的地脉在震动,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。
"小丫头,去后山躲着。
"他把野枣塞回小翠手里,木剑"嗡"地出鞘,"记住,听见剑鸣就往最深的山洞跑,别回头。
"小翠还想说什么,却见他转身冲进了剑冢深处。
晨雾里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,月白衫角翻卷如浪,木剑在身侧划出银弧,竟将挡路的荆棘全部削成了齐整的断茬。
剑冢深处,百柄残剑插在碎石里,每柄剑身上都缠着锈迹斑斑的锁链。
顾沉舟站在最中央那柄断剑前——那是父亲的"摘星剑",十年前被九岳盟劈成三截,如今断口处还凝着暗红血痂。
他的木剑轻轻碰了碰断剑,突然,所有残剑同时发出清鸣!
"当——当——"顾沉舟后退半步,额角渗出冷汗。
他能感觉到,每道剑鸣里都裹着剑意:疾风、烈火、玄冰...这些本应沉睡的剑意此刻竟在他识海里翻涌,像要往他灵台钻。
"这是...万剑共鸣?
"他喘息着按住太阳穴。
十岁悟"风引剑诀"初境时,剑冢只鸣了三剑;十二岁斩巨蟒时,鸣了十九剑;可现在...他数不过来,只觉得周身被剑气包裹,连呼吸都带着刺痛。
"既然来了,便试试新招。
"他突然笑了,眼尾泛红,像被剑气灼的。
木剑在胸前划出个圆,风引剑诀的起手式,却比往日多了三分狠戾——这是他昨夜在飞瀑下悟的,借水势化剑势,名唤"千流斩"。
剑冢外的密林中,巨蟒的信子正吐着腥气。
这是条水桶粗的赤鳞蟒,盘踞在枯井里三年了,上个月还吞了山民的牛犊。
此刻它盯着顾沉舟的背影,蛇瞳缩成竖线,突然弹首了身体!
顾沉舟没有回头。
他能听见蛇信子扫过草叶的沙沙声,能闻到蛇身上的腐肉味。
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,他侧过身,对着飞瀑挥出第一剑——"千流!
"飞瀑突然倒卷。
无数水珠凝成冰锥,跟着木剑的轨迹刺向巨蟒。
赤鳞蟒发出嘶鸣,蛇尾横扫,却被冰锥刺得千疮百孔。
顾沉舟趁机旋身,木剑划出半弧:"斩!
"冰锥突然炸裂,碎成千万道细刃。
巨蟒的蛇头应声而落,血柱冲起两丈高,蛇身还在抽搐,却再没了动静。
顾沉舟抹了把脸上的血,木剑入鞘时发出轻响。
他望着蛇头,剑纹在木剑上流转得更快了——这是剑冢认可的征兆。
山脚下传来惊呼,他知道是村民发现了蛇尸,但他没回头,只盯着掌心的半块玉珏。
月上中天时,顾沉舟又站在了剑冢中央。
白天的异风己经停了,可断剑上的血痂却泛着幽光。
他伸手触碰父亲的断剑,指尖刚碰到血痂,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隙!
"咔——"顾沉舟后退两步,看着缝隙里露出的青铜台阶。
台阶往下延伸,尽头有盏长明灯,灯油是血色的,照得西壁的石刻剑谱泛着冷光。
他摸出火折子,刚要下去,却听见山脚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——是皮靴踩过碎石的声音,带着玄铁剑的嗡鸣。
他迅速合上缝隙,退到断剑后。
夜风卷起他的发,他望着山脚下忽明忽暗的火把,嘴角勾起抹冷笑。
木剑在掌心发烫,他能感觉到,今晚的剑冢,要见血了。
(山后密林中,二十道黑影正沿着兽道攀爬。
为首的青衫男子摸着腰间的玄铁剑,剑鞘上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他回头对身后人比了个手势,喉间溢出低笑:"顾长卿的儿子?
正好,拿他的血,祭我新铸的斩星剑。
"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