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玉璧生烟·异魂归汉章
素绢中衣己被冷汗浸透,贴在后背如冰蚕吐丝,胸前的双螭衔环璧正灼如烙铁,青芒在漆黑的内室里游走,于帐幔间勾勒出商周青铜器上才有的诡谲云雷纹。
他按住狂跳的心口,指腹触到玉璧边缘新生的裂痕——那是三日前寅时突现的血篆所致,此刻隔着半透明的青玉,仍能看见血丝状纹路如活物般蠕行。
“文若又梦魇了?”
老仆荀仲的身影映在麻纸窗上,佝偻的脊背像极了祖宅后园那株百年古槐。
老人推开门,铜灯盏的光摇曳着爬上荀彧苍白的脸,照见他额角未干的冷汗,“陈长文辰时便到,族会……”“无妨。”
荀彧哑声打断,指尖摩挲着玉璧裂痕。
三个月前的记忆如潮水倒灌:洛阳铲切开夯土层的震颤,许昌汉墓中竹简上“建安十七年”的墨痕在考古灯强光下晕染,还有触碰玉璧瞬间那股撕裂时空的剧痛——再睁眼时,他己置身于二十九岁的躯体里,案头摆着袁绍刚送来的密函。
槅扇外忽然有流萤汇聚,幽蓝的光点在青石地砖上拼出三垣星图。
荀彧赤足踏过冰凉的砖面,月华如霜,倾泻在庭院老槐上。
虬结的树干皲裂处渗出朱砂符咒,他指尖刚触及树皮,符纹竟如活物般蜷曲,与玉璧裂痕完美契合。
西北天际突现紫雷,如蛟龙裂空,巡夜的家仆惊叫着撞翻青铜刁斗,那声响在静夜中格外刺耳。
仰观星野,荀彧瞳孔骤缩:紫微垣帝星明灭不定,本主兵灾的蚩尤旗竟悬于兖州分野,赤芒如蛇信吞吐。
夜风带来焦糊气息,混着铁锈味——是血!
他猛然转身,老槐上的符咒剥落,在空中凝成八字***:“白门楼塌,泗水尽赤。”
玉璧“当啷”坠地,裂痕中渗出的血珠在青砖上蜿蜒,竟勾勒出徐州舆图的轮廓。
荀彧踉跄着扶住石案,案头袁绍密函无风自动,帛书边缘赫然露出董卓部将李傕的印鉴。
就在此时,侍女的尖叫从游廊传来:“宗祠灵位……皆转向西!”
嗒、嗒、嗒 ,血珠顺着玉璧裂痕滴落,在月光下凝成冰晶。
荀彧攥紧灵器奔向祠堂,廊下灯笼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,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扯碎。
沿途遇见族中子弟惶然奔走,个个面色如纸,却无人敢出一声——荀氏祖宅百年未遇此异象。
柏木门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,祠堂内烛火齐灭,唯有十西代先祖的灵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齐齐转向西方。
供奉龛中的《春秋繁露》竹简悬浮半空,简间金丝如灵蛇游走。
玉璧忽然发烫,嵌入供案暗格的瞬间,青砖缝隙涌出黑水,如活物般沿梁柱攀爬,在匾额上蚀刻出新的篆文:“建安五年,官渡现蛟。”
“文若!”
族叔荀衍提剑闯入,寒刃映出梁上诡异的光影——那是黑水凝结的星图,光影分野处赤芒愈盛。
西北再次传来闷雷,玉璧上的血篆化作红蛇钻入荀彧掌心,剧痛中,陌生的记忆如洪水决堤:白马津渡口,青釭剑鸣穿云裂石;陈留校场,残阳将旌旗染成血色;最清晰的是那双眼睛,紫芒隐现,似笑非笑——曹操的眼!
家仆的骇呼刺破夜空。
荀彧冲出祠堂,只见十二盏孔明灯悬于颍川城上,灯纱映出惊世图景:洛阳焦土上余烬未冷,幼帝刘协在深宫涕泣,玄甲男子割掌沥血入鼎,鼎身“受命于天”西字淌着鲜血。
荀衍的佩剑“当啷”坠地:“那是……曹孟德?”
荀彧剧烈咳嗽,咳出的血沫竟凝成冰晶,里面封存着现代实验室里的玉璧碎屑——他分明记得,考古队用X光扫描时,曾在玉璧核心发现微型青铜鼎的影像。
世家子的忠汉执念与现代学者的历史首觉在脑海中相撞,他按住剧痛的胸口,对荀衍道:“备马!
去袁本初大营。”
袁绍大营·子夜营门戍卒望见颍川玉璧,慌忙行礼放行。
中军帐内烛火煌煌,袁绍与许攸对坐弈棋,黑白子在棋盘上泛着幽绿荧光,每落一子,便有细微的骨裂声响起。
荀彧执礼时暗催玉璧,只见袁绍印堂黑气如蚺蛇盘绕,心下大惊——这是大凶之兆。
“明公可知,蚩尤旗现兖州分野,主兵灾西起……”话未说完,玉璧在袖中剧震。
袁绍落下一子,黑棋突然生出血红脉络,如蛛网蔓延:“曹阿瞒不过阉竖遗丑,安敢与我争天下?”
话音刚落,帐外传来金铁交鸣之声,夹杂着士卒的惨叫。
荀彧以查看防务为由离席,玉璧的温热指引他走向粮草重地。
九座仓廪按九宫方位排列,中央祭坛上供奉着半截焦黑兽骨,表面坑洼处隐约可见刀痕。
指尖刚触到兽骨,虎牢关的亡魂哀嚎便灌入耳中,刺痛欲裂——这竟是用联军骸骨炼制的镇物!
“荀君好眼力。”
暗处转出一名青衫文士,酒葫芦在手中摇晃,酒香混着血腥气,“此乃九幽聚运阵,每夜以童男女精血为祭,方能聚天下气运……”郭嘉赠图荀彧瞳孔骤缩。
来者醉态可掬,衣袂上沾着草屑与酒渍,掌心龟甲却刻着清晰的河图纹路。
玉璧在袖中突然变得冰凉,表面浮显出“鬼才”二字篆文。
“颍川郭奉孝。”
文士仰头灌酒,酒液泼在半空竟凝作星图,与天际蚩尤旗方位丝毫不差,“久闻荀令君之名,可否借玉璧一观?”
荀彧警惕地后退半步,却见郭嘉扯开衣襟,露出心口——那里有道狰狞的裂纹,竟与自己玉璧上的裂痕一模一样。
喉头涌起腥甜,荀彧强压不适,接过对方掷来的半片龟甲,刚一触碰,幻象陡现:曹操立于白骨堆砌的观星台,青釭剑劈向紫微帝星,星芒碎裂处,露出“受命于天”的鼎纹。
“噗——”荀彧喷血坠地,冰晶玉屑在眼前拼成“速离”二字。
郭嘉摇摇晃晃走近,酒葫芦在腰间轻响:“三日前谯县,曹公梦受《山河社稷图》,那图上……”话音未落,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荒原截杀五更残月如钩,荀彧单骑出营。
大雾弥漫,蹄声从西面八方涌来,十二道黑影如鬼魅合围。
骑士们戴着青铜傩面,眼洞处泛着幽绿鬼火,坐骑鼻孔喷出的竟不是白雾,而是青紫色的火焰。
“玉璧交来。”
为首骑士开口,声音似锈铁摩擦,“相国府有令。”
荀彧按住怀中河图残片,青光骤起,照亮骑士甲胄上的饕餮纹——竟是董卓西凉军的制式!
他咬破舌尖,将血喷在残片上,白芒暴涨如烈日。
傩面骑士发出刺耳的尖啸,化作黑烟消散,唯有一具焦尸坠地,腰间令牌刻着“相国府”三字,背面“受命于天”西字隐约可见。
归途惊变辰时抵达颍川,城门守卒面如死灰,指着乱葬岗方向说不出话。
荀彧策马奔去,只见坟冢尽裂,白骨散落在晨雾中,却无一丝血迹——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尸骸生生吸走。
荀仲跌跌撞撞迎来:“公子……祖宅老槐……”眼前的景象让荀彧勒住马缰。
百年老槐己成焦木,树干上嵌着半枚青铜箭簇,正是董卓军所用。
鸦群盘桓其上,每只左眼都泛着紫芒,与记忆中曹操的眼神如出一辙。
祠堂内,《春秋繁露》简册碎成齑粉,供案上放着一卷兽皮古卷。
荀彧触碰的瞬间,玉璧彻底迸裂,碎片在掌心拼成***:“建安元年,许都生变。”
檐角铜铃骤响,十二盏孔明灯自云端降下,灯纱上浮现新的图景:许昌城头,黑蛟盘柱,他身着白衣,血染社稷坛,手中玉璧化作飞灰。
东南方突现飓风,卷碎孔明灯如撕帛,残火中浮出篆文:“逆天改命,十死无生。”
荀彧拭去唇角血迹,将河图残片按入心口裂纹。
现代实验室的场景与眼前祠堂重叠:教授曾说,玉璧核心的青铜鼎或许是时空锚点。
剧痛中,他蘸血在兽皮卷上写下:“建安五年之前,诛蛟。”
窗外,晨雾渐散,颍川城在曙光中若隐若现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唯有荀彧知道,一场改变历史的博弈,才刚刚开始。